明乐的肩膀略有几分颤抖,他探手了手出去却没敢贸然碰触到她。
“长安!给我杀了他!”明乐缓缓的开口,一字一顿。
长安看不到她脸上神色,但是只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明乐的声音实在压抑的厉害,叫他的整个心弦都跟着紧绷。
“是!”长安略一愣神就提剑朝彭修刺去。
“保护主子!”彭修的密卫惊呼,连忙拔剑抵挡。
后面梁旭等人看到这里动起手来,也一拥而上,双方的人马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方才明乐的那一剑因为太过愤怒和紧张,有些偏离了预定的位置,所以并没有当场要了彭修的命,却也伤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重创。
彭修自己没动,被两个密卫护着站在刀光剑影之后,只是远远看着明乐留给他的侧影,片刻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何必白费力气?”
明乐深吸一口气,再回首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然清明一片。
她没有先和彭修交涉什么,而是扭头看向庄随远道:“庄先生,麻烦您代为走一趟,替我回城传个信给爵儿,叫他——”
虽然努力的平复情绪,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压制不住的颤抖。
“庄某明白。”庄随远道,神色无奈的看她一眼,便带了两个侍卫先行一步打马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身后就矗立着千军万马堆叠而成的铜墙铁壁。
彭修站在对面,胸口上仍然插着那柄剑,他的身子有些不稳,被两个密我一左一右的搀扶,额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汇聚成股,沿着线条刚毅的下巴滚落下来。
他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落在明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身后的山坳里又有隐约的马蹄声迅速逼近,甚至于对身畔长安等人不时擦身而过的冷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目不斜视看着对面与他势不两立的女子。
“主子,后面有追兵到了!”他身边密卫低声提醒。
彭修不语,抿抿唇,手臂一抬,隔开他的手。
骤然失去支撑,他的脚下就跟着趔趄了一小步,那密卫嘴唇动了动,想要再去扶他却又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伸到半空的手就又隐忍的重新落了下去。
彭修谁都没看,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朝明乐走过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他身后伫立的士兵都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防备着,可是最后,明乐却是一抬手,语气平静的吩咐道:“你们先退后三丈等着!”
士兵们互相对望一眼,虽不敢掉以轻心,却也更不敢违背她的命令,迟疑着还是往后撤去。
“阿澜!”彭修开口,语气有些生涩的慢慢开口,他的视线扫过这里周遭陌生的土地和山脉,“我曾经做过无数的打算,却从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的一切都要葬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了。”
他兀自说着,言辞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很深的感慨,明乐只是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恨我吗?”彭修也不介意,只是径自问道,唇角扬起的笑容苦涩。
明乐看着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情绪涌动翻滚,最后却是坚定的摇头,“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不曾遇见你。”
他和她之间的种种,已经不只是用“仇恨”二字所能清算的,带着这份仇怨生活了这么久,可是到了一切终了的时候,一切回归于最原始的渴望,她却是宁肯从来就不曾和这样的一个人有过交集。
不用浪费心思去恨他,也不用为了和他有关的任何事而心存负担。
对一个人,最为深恶痛绝的感情,还有比这更决绝干脆的吗?
忘记!这才是两个人之间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彭修愕然,听着这句话,心里的某个位置突然就像是被人一掌掏空,萧索又荒凉的厉害。
他的嘴唇动了动,茫然的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明乐看着他眼底无所遁形的狼狈,讽刺的笑了笑,“彭子楚,你我之间的一切就都在这里了结吧,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随在你自己的身后烟消云散,而我——是喜是悲,是好是坏也都不会再受你的影响,你我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她的喜怒哀乐,都早就和他之前无甚关联,哪怕这一次宋灏真的难逃此劫,她会痛苦会悔恨,也都只是她和宋灏之间的事情,有遗憾时,缅怀的过去里头也不会再有彭子楚这个人。
曾经她以为,是对这个人的恨支撑着她一步步走走到了如今,可是现在再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早就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人的存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是一种负担罢了。
相对而言,她更珍惜的,是现在所有的一切。
她的夫君,她的孩儿,还有爵儿,哪怕是姜太后还有易明菲那些人的存在都比这个人来的有分量的多。
想起来才是觉得真真的可笑,她竟然会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和这个人纠缠争斗。
明乐说完就径自转身。
对面的山谷来,纵马而来的一行人是纪浩禹。
看到这边的场面,他并没有马上逼近,而是堵在那山谷的入口处遥遥拉住马缰。
“阿澜!”彭修的脚下一个踉跄,他抬了抬手,原是想要去抓明乐的手腕,可是手抬到一半,想到她方才转身之前那种漠然的眼神就又压抑着放下。
“你觉得我错了吗?”他在她背后,声音涩涩的问。
“如何?”明乐脚下的不足顿住却没有回头,只道:“别告诉我说现在人死如灯灭,你是要向我当面忏悔你的过失。”
“呵——”彭修闻言,却是突然声音沙哑的笑了起来,因为笑的有些剧烈,牵扯到心肺处的伤口,就蓦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手擦了唇血迹,单手压着伤口,腰背已经佝偻的有些直不起来,语气却是恳请而执拗的摇头道:“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彭子楚虽然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还不至于这么一点担当都没有,做了就是做了,无论对错,我都担待的起。我这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真心所想,我不觉得有错,利用你,践踏你,那些要清算起来,也只能算是我欠你的。欠了的债,不是用一句道歉就能偿还的,这样的废话,我不屑于说,想必你也不屑于听。如果你想要听我的一句抱歉的话,只怕也只能叫你失望了,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如果他要回头,那么当初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就不会是步步紧逼的一直向前,而是想办法求得她的原谅。
他自己其实就从来没有奢望过她会回心转意,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要将她强行要回自己的身边罢了。
明乐笑了笑,她原是不想再和这个人多说废话,可是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朝他看去,不可思议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和我说你没有错?”
她的眼中有凝聚的泪光的闪烁,抬手指了他半天,最终也不过是无力的垂下:“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说的对,所谓道歉不过都是些最没用的东西,欠债还钱而已,以命抵命,今天我把你欠我的尽数收回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