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昭蓉微微蹙着眉, 她抬头看了一眼秦茹雪:所以她手臂上的伤, 是那时被乐瑶瑶所放的妖兽击伤的。
秦茹雪微微遮了一下手臂,似乎不愿被九昭蓉看到这伤疤。
滕丘滦卫州上所发生的事, 九昭蓉并无保留,一五一十告知了七這长老, 但对于萧玄珩在冥殁之界自尽一事, 她并未直说, 只说她入了冥殁之界后,遇到了萧玄珩,但两人之后遇到了飞升剑修的剑魄,无法敌过,萧玄珩丧了性命,九昭蓉被戒钟离带离了冥殁之界。
七這长老浑身一怔,若是掌门真的陨落,那九玄山接下来怕是真的要进入派系纷争了。不过他最没想到的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少年和尚,竟有一日真的会成为天魔鬼狱的魔尊。
世事难料,果然如此。
关于第二件事,七這长老希望九昭蓉重回九玄山,其中目的应该是希望她能协助他平息九玄山的纷争。
九昭蓉并未立刻拒绝,一来七這长老毕竟是尊长,她若直接拒绝,会拂了他的面子;二来她从前受七這长老诸多帮助,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他一帮。更何况九玄山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若是拒绝,便是太没有情理了。
但她在九玄山时并没有什么威信,不过也是靠着父亲九尊仙君才在门派中有些地位而已,两位派系中的人物,一个是自己父亲的同届师兄弟,一个是即将迈入分神期的仙君,她现在既不是九玄山的人,也不是正正当当的道修,一个剑修,如何参与其中?
她立在地上慢慢思考,也不急着回答。
七這长老却一直观察着面前的九昭蓉,九昭蓉彼时已练成了剑魄境界,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之色,加上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直白,不会有话直说,也不再鲁莽冲撞,让七這长老着实吃惊。
她的这副样子,倒是越来越像九尊仙君了。
“长老,之前你说,父亲尚在苍元国的泽图湖中。我想前去见他一面,再作打算。”九昭蓉思考过后,抬起头如此道。
七這长老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她这是并没有把话说绝。
九昭蓉让七這长老等人在厅内稍后便可,她前去见南门正卿。南门正卿其实一直站在厅外的院子里,青羽剑派掌门将大部分事务都交代给了他,所以剑宗里大部分事情的安排,都是这个大师兄担着的。
九昭蓉要向南门正卿请辞,南门正卿只目光静静望着她片刻:“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九昭蓉一怔,她略一低头,嘴角扬起轻轻一笑:“总会回来,只是也许要过上一段时间。”
南门正卿点了点头:“好,等师父出关,我会向他禀报。”
“多谢了。”她抬手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去。
有树花从她身后刷刷飞过,犹如当日那晚,她站在樱花树下,握剑起舞,衣袂飘飘,毕生难忘。
九昭蓉已能御剑飞行,之前在青羽剑宗因为师门戒律,她上下山顶道场,一直是走路的。出了剑宗,便能抬袖召剑,以剑作乘器,飞在空中。
她知道苍元国的方向,便立于前面带路。七這长老与其他门派弟子同乘法器,跟随在后。法器上,董彦之微微侧头,与秦茹雪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九姑姑变了很多,她以前看上去更凶悍一些,而且总是冷面冷脸。现在她看着十分随和,但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秦茹雪怔怔望着前方的九昭蓉,袖下的手缓缓握紧,她似在回答董彦之,又似在自言自语:“嗯……她与从前,已完全不同。”
苍元国天府城,与九昭蓉初来时,已经大不相同。天府城是苍元国的帝都,从前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大城,街道常常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但近些年遭遇两次万兽行路,城里的人大多都逃的逃,躲的躲,连都城都被搬迁到很远的地方,除了一些废瓦废墟,还有实在无法逃走的老人妇孺,便再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了。
泽图湖的四周可以看到一道水蓝色的结界竖立,这是九尊仙君设下的封印之阵,他便在湖中的亭子里静坐,以肉身之躯镇守在此。
九昭蓉踏入天府城时,九尊仙君便得知她来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街道远处四个身影缓缓接近,其中一人就是她。
设下封印之阵要耗费大量灵力,九尊仙君从前的一头青丝已经变作雪白,头上的白玉发簪都已看不到颜色。他从亭中踏空而来,悬浮在水面于结界这一头看着湖边的九昭蓉。
只短短□□十年的时间,九昭蓉便已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他看到她身上受损的灵脉,还有一身仅在筑基期的修为。若不是她转为剑修,此生此世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只是剑修之路太过漫长,她原是单系水灵根的资质,就这般浪费了。
不过这样也好,修炼之路本就是如此,不断坎坷前行,或许有一日,她能踏上那天阶之路。
“父亲。”看到九尊仙君,九昭蓉微微闪动了一下眼眸,她上前一步,抬手贴在结界上,“这泽图湖,耗尽了你太多灵力。”
“只我一人,能救众生。”九尊仙君风轻云淡,似乎并不为这点灵力担忧,“你转为剑修,师承何处?”
“青羽剑宗。”
九尊仙君微微颔首,他知道这是一个好去处,从前他送了满汝雨在那里踏入剑道,只是没想到她最后陨落在了天魔鬼狱。抬起头看向身后的七這长老,他知道九昭蓉能来此地,定是七這长老寻到了她:“七這是否想让你回九玄山?”
“萧玄珩陨落在了冥殁之界,九玄山门派内乱,长老想让我回去助他。”九昭蓉如实回答。
九尊仙君沉默了良久:“你自己如何打算?”
九昭蓉一怔:“父亲不希望让我回九玄山?”
“于天下苍生而言,我希望你回九玄山助七這稳定门派局势,但于你……你既然已入剑道,凡尘琐事,反而会坏了你的修行。”九尊此话一出,让九昭蓉一下子愣住了。九尊仙君向来以天下为己任,即便是她也未曾在门派中得到半分偏袒,后来脱离门派,才换来他一只神兽相赠,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听到他这句话。
远远站着的董彦之瞧着九昭蓉与九尊仙君说话,以为他们在叙父女之情,忍不住红了眼眶:“九姑姑定是许久没有见到九尊仙君了,我在九玄山呆了近百年,头一次看到仙君说了这样多的话。”
秦茹雪没有理会董彦之,而是目光一直静静望着九昭蓉,她知道在青羽剑宗,九昭蓉并未直接答应七這长老的话,她之后何去何从,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昭蓉似乎已与九尊仙君说完了话,她朝着他躬身一拜,然后转身走了回来。
九尊仙君一拂袖,返回了亭中。
秦茹雪忽然握紧了手,目光一瞬不瞬得望着九昭蓉,似乎在等她开口说一个答案。
九昭蓉回来后,对七這长老微微行礼:“长老,我已经和父亲谈完话了。萧玄珩之死,他已知晓。他有一计,可以暂稳九玄山局势。”
七這长老连忙问:“何计?”
“请师兄出关,为他联一门亲事。”
“这算什么计谋?”董彦之一脸懵逼。九昭蓉口中的师兄,就是已至分神期的冠山海。若说实力,冠山海确实能勉强担任掌门一职,但若说声威,冠山海没有半个徒弟,还不如乐贺真人背后支持的弟子多呢。
九昭蓉没有因为董彦之的打断而生气,她只是淡淡一笑,便继续回答:“父亲希望暂缓公布萧玄珩已陨落的消息,为师兄联一门较有名望的亲事,待九玄山三足鼎立,再公布陨落消息。如此一来,山中局面更改,届时再挑选新的掌门,也好过两派之争后无论谁踏上掌门之位,另一派必将遭殃。”
七這长老蹙眉沉思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只是你那师兄孤寡数百年,性格又固执,怕是不会同意联婚。而且现在诸多门派,哪一派有合适的姑娘配给他啊。”
“师兄那里,回头我去说服。至于门派……”九昭蓉想了想,“昆仑之虚的祁连院名望甚高,他们的掌门可有女儿?”
“他们的掌门,是个儿子。”董彦之抽搐了一下嘴角。
九昭蓉沉默了两秒,认真的抬起头:“儿子也可以结成道侣,我明日上祁连院去求亲。”
第160章 重回九玄山
九昭蓉的提议当然是被否决了,别说现在冠山海尚未有结道侣之愿, 便是他有, 也不能为了九玄山门派而给随意给他配一个见也没见过,瞧也未瞧过的道侣。九尊仙君的提议也是建立在冠山海同意的情况下才实行的, 若是冠山海不同意, 便不能以联姻来考虑。
七這长老沉默着, 边上的董彦之还在叽叽歪歪:“我听说明海仙君(明海为冠山海道号)已经有一个中意的人了?那人还上过我们九玄山呢,正巧就是祁连院的。”
九昭蓉立刻侧目:“是哪一位?”
七這长老一脸懵逼,他怎么不记得祁连院那边有什么仙子上过九玄山?好像只有六年前祁连院门派掌门亲自上山来取过一个法器……等等,法器……冠山海就是炼器师。
董彦之完全没看到七這长老异常的脸色, 他还在口若悬虚:“那日我们在洛坪台上修炼, 天空忽然来了一位仙子,穿着祁连院的道服,容貌十分漂亮!我们都看不透那仙子的修为, 听人说至少是在元婴期以上的。可厉害了!那仙子眼眸就朝着人群中一瞥, 我们许多弟子的魂都给勾走了!”
七這长老已经黑脸了,秦茹雪也感觉到了异常寒冷的气压, 但董彦之依旧在状况外:“那仙子一落地就问我们明海仙君的洞府怎么走,我们告知后,就二话不说前去了。我猜可能是明海仙君在外面惹了风流债,然后被人追到了九玄山——啊呀,长老你干嘛敲我的头!”
七這长老愤愤得拂袖瞪了董彦之一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日来的, 是祁连院掌门凤安歌!”
“啊?祁连院掌门是个女的?”董彦之愣了愣。七這长老很想把他的头给拧下来:“凤安歌自然是男子, 你整日不知道在修炼什么,满脑子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冠山海与祁连院掌门是如何相识的谁也不知,但凤安歌确实偶尔会上九玄山,从冠山海处取法器或修法器。
九昭蓉决定先回九玄山一趟,一来探探冠山海的口风,看看他是否有意结道侣;二来见一见乐贺真人与白暮离仙君,看看他们二人到底是作何打算;三来……她有确实许久没有回九玄山了,不知道山中的弟子到底如何了。
九昭蓉要返回九玄山一趟,这让跟随在后面的秦茹雪有些高兴。其实这一次七這长老得到关于九昭蓉的消息后出来寻她时,秦茹雪是主动表示要一起前往的。原本七這长老只带了董彦之一人,见秦茹雪柔柔弱弱的过来央求他,他也便同意了。
秋叶派自从被魔修攻毁后,秦茹雪便一直安顿在九玄山中。只是她来时,九昭蓉却没过多久就闯过了九九八十一阵,离开了门派。
有时便是如此,你想遇见,偏偏老天不让你遇见;你遇见了,偏偏老天还让你们分离。
看着九昭蓉御剑而起,秦茹雪从后面小心翼翼走了上来:“九道友,我能不能……与你共乘此剑……我的法器……在魔修一战时,受了损伤,无法再使用了……”
九昭蓉微微低头,她看到秦茹雪双手握着绢帕不断搅着,似乎有些紧张。便伸出手:“上来吧。”
秦茹雪立刻漾开一笑,握住她的手上了剑,然后站在九昭蓉的身后,无处安放的手悬了片刻,慢慢放在了她的腰上。
因身后有人,九昭蓉御剑便放慢了速度,风轻轻从发间穿过,飞扬而起的发带飘到了秦茹雪的鼻息间,传来淡淡青草香。秦茹雪靠着九昭蓉,她微微闪动明眸,声音从唇齿间呵出,飘至九昭蓉耳畔:“我曾在萧掌门手中看到了一块绢帕,那是我赠与你的。”
九昭蓉一个跌列,差点从剑上掉下来。她一下子扭头,看到秦茹雪目光闪动,就这么靠在她身后看着她:“当日在湖边,是你救了我,但你留的却是萧掌门的名字。为什么?”
秦茹雪曾一度以为……九昭蓉是男修。
初次相见,九昭蓉扮作男子模样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其实绕着湖跑了n圈)斩杀了当时的5阶妖兽赤眼猪兽。她将外衫递给她为她披上,又亲自护送她们返回了秋叶派。秦茹雪当时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一颦一笑都印刻在了她的脑海。
她第一次主动送了绢帕出去,又亲耳听到九昭蓉说会在九玄山等她。
为了能见到她,她参加了百门殿试并且成功入选,但是她没有见到她,却见到了与她拥有相同法器的华青时。
那一刻,她脑海闪过无数念头,世界上有许多易容丹等物,是九昭蓉幻化成了华青时,还是华青时幻化成了九昭蓉。还是这样的法器,世界上比比皆是?
脑海的念头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彻夜难眠。
直到百门殿试结束,她亲自上九玄山时,却得知华青时途中遇到魔尊,被带到了天魔鬼狱去,并且已陨落了。
那一刻她几乎万念俱灰,重返秋叶派后,没过多久整个门派惨遭魔修侵袭,若不是九玄山出手相救,她连自己性命都不保。失去了从前的一切尊荣,她像浮萍一样来到了九玄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之后度过了漫长岁月,直到有一天,萧玄珩抱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女子降落到了洛坪台,她一眼就看到了与从前救她的“男修”容貌极为相似的九昭蓉。
当时九昭蓉灵脉受损,她将原本是为助她升阶扩充灵脉所用的“天罡地元丹”送到了九昭蓉面前,让她服下修复灵脉。
她想等着九昭蓉彻底康复了,再当面问她缘由。可是谁有能想到,九昭蓉竟不顾身上刚刚恢复没多久的伤势,强闯了九九八十一道阵火,离开了九玄山。
这一次秦茹雪前来,一是想见九昭蓉,二是想求个明白。
九昭蓉自从转为剑修之后心性极为沉静,却难得在听到秦茹雪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尴尬了起来,她一想到自己从前做的蠢事,就觉得懊恼的要命。那个时候她一心想着不跟男主萧玄珩作对,不抢男主的机缘不抢男主的女人……哪里想到会有后面那么多的发展。
她脸有些泛红,站立不安的挠了挠头:“秦道友……那时,是我对不住你。我,我没有恶意,就是怕你有所误会。”
“误会你是男修?”秦茹雪追了一句。九昭蓉更尴尬了……九昭蓉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即便入剑修后心性沉稳了很多,但仍被秦茹雪追问得面红耳赤。
秦茹雪见她这副模样,也只是暗暗一笑,手慢慢环住九昭蓉的腰,不再追问。
众人回了九玄山,九昭蓉御剑而下,脚尖轻踏入地。早有耳闻九昭蓉归来的九玄山弟子都拥簇着围在洛坪台上。当日九昭蓉强闯九九八十一道阵火离开了门派,现如今她又以道修身份入了剑修,今日一见,她身上的剑意凛然,明显不仅仅是剑修入门的级别。
乐贺真人听到九昭蓉回来,本来是十分不屑的,但奈何自己是仗着与前掌门同宗之名想要争抢掌门之位,这师兄之女归来,自然要来接应。便也早早候在了洛坪台,他看到九昭蓉落地,身上的剑意颜色和锐利,一下子怔住:“昭蓉,你已炼成了剑魄?”
剑修与道修不同,剑修升阶不需要历劫,但剑修的境界难度各有不同,其中有两处极难的境界横在非常接近的位置,一个就是剑胎元神,一个则是剑魄。
剑修入门,之后便是漫长的练剑时间,这段时间慢慢上升的境界是自然而然的,没有突然突破的这种感觉。但若要练成剑胎元神,则需要一个很特别的过渡,一旦炼成,与之前就有截然大的区别。
剑胎元神之前,你可以以任何剑法剑术修炼,而练成剑胎元神,接下来的剑修之路,就要自己走。所修炼的东西,也不能再像之前那么杂了,许多剑意剑道得自己悟……当然,现在许多剑修,会借鉴前人所悟的心得来修炼,譬如九昭蓉就是借了满汝雨的。
剑胎元神之后的剑魄,更是了不得。剑魄是剑本身的魂魄,剑是无情物,是死的,即便有些神器法器拥有自己的意识,但也是它体,而非自我体。
剑修修炼而成的剑魄,既是它体,也是自体,两个人的意识是一样的。
譬如铃骨剑,从前要将其炼成本命法器,九昭蓉吃了不少苦,铃骨剑可以拒绝她。而剑魄就是九昭蓉本身,她无论握住什么东西,都能为剑。握住铃骨剑,剑与九昭蓉便合二为一。至此之后继续往上的境界修炼,便是纯粹的提高剑意和剑术,与升阶无关了。
这两个最困难的境界一过,九昭蓉便算踏入了剑修大能,日积月累下去,除非陨落或再难上升开悟,否则便无需经历劫难,便能踏入天阶。
九昭蓉听到乐贺真人的声音,微微侧身看了过来:“乐贺师叔。”
她答得平静而恭敬,但那一身冷厉的剑意却让乐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九昭蓉此人与从前大不相同,她已成为隐在云层中的龙,让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