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安阳青璃走到石桌旁,自己先侧身坐了。
傅延祈也走过去坐下,将他上下一番打量:“想不到你——”
“觉得我这身打扮,很古怪?”
“不不不。”傅延祈摆手,“只要随心适意就好。”
“对,脱得本心自在,如今,”安阳青璃侧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实话吧,除了婷儿之外,我已经再无别的牵挂。”
“难道,你就不打算要个孩子?”
“孩子?”安阳青璃淡然一笑,“想过了,到时候我们会去山下抱一个,或者有那起无辜的小生命,被弃荒野的,我们拾来养着就是。”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豁达,傅延祈不由怔住。
“你呢?觉得如何?”
“不知道。”
傅延祈摇头:“我现在心里十分地茫然。”
“哦?”安阳青璃提起茶壶来,且往他杯中注满茶水,“如何茫然?不妨说说看。”
“真地……要我说?”
“在此处,话出你口,再入我耳,此处天知地知,再无其他。”
“那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夜璃歌……”
尽管是在这山野之中,当“夜璃歌”三字出口时,傅延祈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出来了。”
“什么?”傅延祈微微吃了一惊——这件事他从来藏在心中,没有告诉任何人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安阳青璃十分平静地看着他,“或许,凡俗人等无法发现,但是我却能从你的眼里,读懂你所有的心事——长期以来,你都深深地恋慕着夜璃歌,却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倾诉。”
“正是如此。”
“但你这段心事,永远只是心事罢了。”
“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样?难道说,这一辈子便形单影只了吗?”
“又有何不可?”
“可惜你不是我,如你不肯纳妃,只怕朝臣们难免议论,再则——”
“你不必多说,”傅延祈摆摆手,“很多时候,我也只想从心。”
“那就随缘吧,反正,不管怎样,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
“嗯。”傅延祈完全松懈下来——他想要的,无非是这个,一个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
“你呢?你打算长居此山中,与婷儿一起终老?”
“嗯。”安阳青璃也点头,“红尘俗事的纷纷扰扰,与我再无半点干连。”
“这样也好。”傅延祈点头,“其实世间很多人,很多事,都自有其道,过去了,那便过去了,就让一切因缘而聚,因缘而散。”
闲聊间,婷儿已经送了茶水来,又送上一碟子炒熟的乡野小果。
“此地简陋,还请你见谅。”
“哪里的话。”傅延祈笑笑,一边举杯喝茶,一边吃果子。
“刚好这草庐后,还有几间小木屋,你只管挑一间住下,每日来此处用饭,我夫妻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自然。”
就这样,傅延祈住在了山里,每日过着闲看流云,坐观晚霞的日子。
其实,世间本无纷扰,庸人自扰之。
万事万物的运行,自有其道,得道者即可顺乾坤而动,凡事不必强求,从心便可。
……
傅延祈静静地坐在山石上,看着下方深涧里丝丝流云翻卷。
他面目安宁,再没有往日的萧杀之气,而那份对夜璃歌的缠绵悱恻,也慢慢地淡去,淡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是斩不断的,一念灭,万念皆灭,一念起,万念皆起,红尘俗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很值得牵念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痛苦也罢,悲伤也好,绝望,惆怅、甚至贫穷、富有……好梦,恶梦,只是过眼云烟。
傅延祈忽然微微地笑了。
只觉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松快。
“看来,他已经顿悟了。”
站在草庐前,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安阳青璃淡淡地道。
“这么早顿悟,对他好吗?”
“凡顿悟者,皆能持天地大慈大悲之心,对待万物众生,便没有杀意,而以上善若水,必能泽被苍生。”
“夫君……”
婷儿不由拉住安阳青璃的胳膊,轻轻偎入他怀中。
“我们进去吧。”
第五百七十二章:新的奇迹!
仿佛有一股充盈的力量,渗入体内,在四肢百骸间扩散开来。
“啊——”他不由向着深涧底,发出声狂喊,体内浊气全然泄尽。
顿时,日月天地的精华,悉数涌入他的肺腑之间。
傅延祈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曾经所有的痛苦、伤悲,刹那间都消淡了。
他站起身来,望着下方的烟云渺渺,只感觉自己是那样地微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傅延祈,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生命里一定会有新的奇迹发生!
对!新的奇迹!
回到茅庐里,却见安阳青璃一脸淡然,坐在椅中,手里慢慢转动着两个木球。
傅延祈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
“空。”安阳青璃忽然说。
“幻。”傅延祈只是怔了怔,便立即答道。
“起。”
“伏。”
“定。”
“乱。”
安阳青璃终于睁开眼来:“看来,你果然是悟到了,但愿尘世间的一切,再不足以困扰你。”
“或许吧。”傅延祈唇角微勾,“其实,像你这样,很好。”
“自然。”安阳青璃也笑,“在这世间,再没有比顺从本心地活着,更有意趣。”
“嗯,恭喜你。”
“也恭喜你。”
也许在俗人们看来,升官发财,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娶妻生子,才是值得追求的,然而,也有另一类人,能够窥破现实世界的一切,单单去追索灵魂的丰满,他们隔这个世界很远很远,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却是最接近于真实的人。
从俗之人,看着风光,其实很累,从心之人,看着简单,其实丰满。
“明日,我便启程了。”
“好走。”安阳青璃还是那样地坐着。
是夜,傅延祈睡得格外安枕,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摆脱了那种恼人的梦境,看到的尽是青山绿水。
天未明,傅延祈便打马下了山,他虽然破了情关,然则,却也另有一番天地男儿的豪情壮志欲酬……
……
闹闹嚷嚷的街市。
“豆腐脑哎,豆腐脑。”摊主一手拿铜勺,一手拿个瓷碗,正卖力地叫着。
“老板,来两碗。”
“是,客官。”摊主动作麻利地盛好两碗豆腐脑,搁到小木桌上。
“璃歌,快吃吧。”傅沧泓拭净筷子,放到碗上。
两人埋头慢慢地喝着。
镗——镗——
几声锣响忽然从后方传来。
两人转头看去,却见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正缓缓而来,而车中的囚犯居然面不改色,仿佛身边正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干系。
夜璃歌搁下手中的瓷碗。
傅沧泓瞟了眼摊主:“这,怎么回事?”
“昨儿官府便贴出了告示,说这人犯了杀人重罪,要砍头呢。”
“杀人重罪?他杀什么人了?”
“这——”摊主摇摇头,“好像是……杀了他媳妇儿。”
“做什么杀他媳妇?”
“这个便不清楚了。”摊主摇头,又开始忙活去了。
夜璃歌和傅沧泓对视一眼——那个人,瞧上去怎么也不像,会犯此恶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