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她整容时可能年纪还小,所以那时候,她的整容项目还没考虑到胸部。也或者,她整容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美,而是为了改变。顺便说一下,她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她的腰部应该也动过手术。”
她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谷平,你甚至都没仔细看她……”
“是没仔细看。如果她允许我检查她的牙齿、指甲和头发,我会看出更多的东西。——我不明白言博到底为什么喜欢她,不健康不漂亮不年轻,更谈不上多有个性……”
“她替他生了一个女儿!”
“那时候,他们两个一定都很丑。你见过言博过去的照片吗?我是说15年前。”他道。
这把她问住了。
“这……倒没有。我没见过他过去的照片。他说他不太上相。”她道。
“你知道吗?青春期男孩会比较喜欢热情性感的女孩。那些女孩也许长得一般,但通常比较丰满……”
“你刚刚还说她平胸。”
“你没瞧见她的臀部吗?她的骨盆很大。她过去也许是个小肥妞,虽然那时她也许还不太懂得收拾自己,但只要热情,长着满脸青春痘的言博还是会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他们很可能在学校的操场,或者公园,或者公共汽车站的某个地方……总之,那是荷尔蒙在作怪。”
“我情愿听你讲碎尸案,谷平。”
“好吧,算我多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妈到底让你送什么给那个钢琴师了吧?”
“大概是支票什么的。她让我见到那人后打开看。”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打开之后,顿时傻了眼,“哦,你看看吧。”
他把信封里的那张纸递给她,那上面写着一行字:
谷平,给钢琴师买份礼物,顺便搞到他的dna,跟异书的作一下对比。我怀疑他们有血缘关系。
当我对谷平说,我死后想让他来验尸时,他好像并不十分吃惊。他只是慢慢把目光从他的茶杯移到我脸上,足足看了我五秒钟才说了一句,好的。
如果是普通人,通常,他们会紧接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却告诫我,“你得保证自己不会马上被火葬。”我喜欢他若无其事的态度,这省了我不少力气。对我来说,那些所谓的安慰关切或者同情都是无聊的废话。
谷平从12岁开始跟我通信,漫长的交流使我们彼此了解。只要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正在恋爱。真希望他能跟异书在一起,过去,我一直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对,但可惜,他们两个好像彼此都没什么感觉。我没想到异书会喜欢一个像言博那样的男人,太肤浅了。不过,这大概也说明,她已经厌倦做“另一种女孩”了,她想变成一个普通人。
只有普通女孩才会看上言博这样的人,好职业,好长相,父母是政府官员,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不可多得的结婚对象。可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在一起会长久。
其实本来,我只要静静地等就可以了。但最近,我感到体力越来越差,我知道该死的胰腺癌是什么东西。我想,我得做点什么了。
2.三天后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沈异书看见谷平正笑着在向一辆银色跑车挥手告别。而当那辆车像风一般开过的瞬间,一个苗条女孩的身影在车窗里一晃而过。
“谷平。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谷平进门后,她马上跟他打趣。
他朝她微笑。“还记得我那时看的漫画吗?”
她瞪大了眼睛。
“是她?”
他笑着点头。
“那就是她?”
他再度确认。
“她现在是你的女朋友?”她道。
“我上次就想告诉你的,但那时候气氛不对。”一个侍者走上前来,他吩咐道,“给我一杯黑咖啡。”
“你已经吃过早餐了?”她看了下桌上的手机,“现在才七点半。”
“我们刚刚随便在家吃了点。”
她笑着看着他,一直看到他不好意思,她才开口:“这么说,你们已经……”
“上个星期她的房子租约到了,我就提出让她搬到我家来,反正我妈和我弟弟最近都不在。他们去英国了。”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是的,我们算是同居了,不过才刚开始,几天而已。得了!我跟我女朋友同居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起来她挺有钱。那辆车好像是……”
“玛莎拉蒂。她搬过来后,我买给她的。她还不会开车,所以就给她请了个司机。”
“啊,你真好——”她大声感叹,“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要找个会开摩托车的女孩。这样你们可以在乡间小路上并肩飞驰。”
“人都是会改变的嘛。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是很短的头发,你说你一辈子都留那发型,可你现在……”他以挑剔的目光打量她的一头长卷发。
她脸一沉,“不好看吗?男人不都喜欢长发的女人吗?”
“很漂亮,不过,这让你变得……普通了。”
“你的口气就跟我妈一样。”
彬彬有礼的侍者将他们点的咖啡和三明治端了上来。
“想不到,警察局附近还有这么一家店。”她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我们上次在一起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三年前吧。自从我搬走后,我们就没在一起吃过饭。”谷平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还记得李老师很喜欢辣椒,但她只吃绿辣椒和黄辣椒,她把它们切碎跟牛肉丁拌在一起塞在白馒头里。”
“再配上双豆薏苡仁汤,这是她的招牌吃法。”她轻轻叹气,“我有点想她。”
“我也想她。”
“那么,有结果了吗?”她问道。
“你想先听哪个?”
“当然是我妈。前天我就把尸体给你了。你都看过了吗?”她不想提“解剖”这两个字。
“她的腹部有个针眼。”他简短地说。
她一惊,“这么说……”
“吗啡血浓度是0.12毫克,尸表有多处皮下出血,肺灶性出血,肝细胞小灶性坏死,脑水肿。总而言之是吗啡急性中毒致死。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
她怔怔地望着谷平。
“针眼?”
“有人在她的腹部打了一针。”
她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扔在盘子里。
谷平看着她,“这就是我不想一开始告诉你的原因。”
“你说自杀?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她忽然反应过来,“谷平,你知道她为什么从来不做针线活吗?她怕针!她说她看见那些尖尖的东西,就会大脑充血!心跳加速!像她这种人根本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打针。她还超级怕痛,她的手里只要稍微划破一条口子,就会大惊小怪地去吃止痛片!还有,像她这种退休之后,整天想着出门跳舞找男朋友,到处找地方下馆子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即便是得了癌症,她也跟我说,熬一天是熬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在找男朋友?”谷平很诧异。
“是的。她有过几个,但很快都分手了,也没什么瓜葛。其实,她只不过是需要一个陪她出门逛街买东西下馆子的伙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这你知道。”
谷平笑笑,“我知道。”
“她退休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吃饭。但是,她去饭店,一个人不可能点很多菜,而且到处下馆子,也得花不少钱,所以她需要时不时地有人请她吃饭,有人替她买单——她热爱生活,像她这种人不会自杀。”
“也许因为癌症,她有点……”
“她没有想不开。她还计划着去庙里清肠,用自然疗法治疗。她一直在想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她喜欢活着的感觉,总之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自杀。”
谷平似乎被她说服了。
“如果她那么怕痛,凶手就得保证在给她打针的时候,她正处于昏睡状态。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体内有那么多的止痛剂成分。所以,我想这个人应该了解她的生活起居,还有机会接触她吃过的东西和使用过的器皿。”
“我会去查的。可是,”她忽然想到,“她为什么要让你验尸?难道她已经料到自己会被人谋杀?”
“这好像是最合理的解释。”
“而你说,她在调查舒巧?”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听听我说说另一个人吧,那个钢琴师,还记得吗?”
她对这个人的感觉很矛盾,好像内心在抗拒知道这个人的一切。
“那是几周前的案子了。”592
“具体时间是今年的2月13日。”
“那又怎样?你不是说尸体已经被火化了吗。”
“虽然没找到尸体,不过,我在他出事的电话亭发现了两滴血。”
他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取出两张图片摊在茶几上。她发现那是两张化学图表。上面次序井然地罗列着几排数字和大写的英文字母。
“什么东西?”她问道。
“这是你们的遗传图表。——需要我进一步解释吗?”谷平问她。
“你以为我能看懂吗?”
“好吧。结论是,你们有血缘关系。他是你弟弟,异书。看来李老师又猜对了。”
她的身体霎时僵住。
她是有个弟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是被她远远抛在脑后一直努力遗忘的历史。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你会不会弄错?”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异书,你不觉得该跟我说些什么吗?”他道。
她避开他的逼视,低头望着盘子里剩下的那一半三明治。
“你是说……那个男人跟我……”她道。
“有血缘关系。”
小峰吗?真的是小峰吗?
他又从那张图表下面抽出一张彩色照片,那里面有个年轻人正站在钢琴边微笑。
“我想你也许想看看他。”
印象中的小峰是个清秀开朗的孩子,而这个男人,骨瘦如柴,苍白,甚至还有点驼背。不过,从五官轮廓中,依稀能看见他当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