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没有照片,只有碑上的刻字记录下死者的信息。谢闻星忽然说:“我的名字是奶奶取的。我出生以前爸妈天天吵架, 他们没空给我取名字。”
李白有首诗,“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奶奶曾经说过,希望他能做个摘下星辰的人。
实在摘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他要开开心心长大。
“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一时的除夕夜?那晚我给你打了电话,妈妈回来了,她想带我去上海。”
关鹤嗯了声。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带我到上海找过妈妈,当时家里已经有阿姨和弟弟了,我爸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奶奶觉得我跟着生母长大比跟着继母更合适。”
“我们在上海住了三天,打了很多通电话,妈妈一次也没来见我。回去以后,奶奶说她把我带大也是一样的。”
关鹤看着谢闻星的背影,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衫,高高瘦瘦,肩胛骨的线条凸出又漂亮。
太瘦了,让他不觉有些心疼。
他其实是埋怨过谢闻星和他分手的。理智上,关鹤能够理解老人的死亡对谢闻星造成了多大的阴影,情感却难以完全共鸣。
他不是圣人啊。
他那么在意谢闻星,年少时无数次规划过他们的未来,如果不是因为坟墓下长眠不醒的奶奶,他和谢闻星不会白白错过了七年。
可是站在亲人坟前的谢闻星,落魄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关鹤心里最后那丝不满也化为了一声叹息。
“她对我真的很重要,但她也不一定总是对的。”背对着他的人自言自语,关鹤知道谢闻星现在需要发泄,他打算等谢闻星说完了再去安慰对方。
他没想到,谢闻星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在空中抓了抓,找到关鹤的手以后紧紧握住。
“她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错的,可是,明明就是对的啊……”
关鹤反手扣住谢闻星的手指。
谢闻星的手在颤抖。
他在想什么?害怕吗?迷茫吗?亦或者是忏悔?
和他不一样,谢闻星的心很软,这么心软的男孩子……
谢闻星回过头,关鹤忍住了拥抱他的冲动,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谢闻星忽然笑了出来。
谢闻星拉着他,把他拉到了和自己平齐的位置。
“奶奶,这个是关鹤,您也认识他的,您看……我们拉着手。”
“其实您也不用那么担心我,他很好说话的。我以前叫他小鸟他都不生气,他只是比别人聪明了一点、长得帅了一点、家世好了一点。您不能因为这些就看不起他啊。”
“我的小鸟,”谢闻星侧过头,轻声问:“今天不开心吗?”
关鹤再也忍不住,伸手把他拥进了怀里。
*
既然在奶奶的祭日回了首都,于情于理,谢闻星都该回家一趟。
听说他要回来,老谢老早就帮他收好了房间。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正看见关鹤时老谢依旧露出了有些牙疼的表情。
晚餐在家里吃的,餐桌上没什么人说话,家里只有继母和老谢,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吃晚饭以后老谢主动找了谢闻星谈话,谢闻星跟着前者去了窗台,他看着他爸颤颤巍巍点燃了烟。
点的炫赫门,十五一包的烟,他爸这么多年都还在抽这个。
“你们去看过妈了?”
谢闻星点头:“给奶奶带了马蹄莲。”
“好,马蹄莲挺好,她就喜欢这个,”老谢猛吸了一口烟,通常他觉得烦躁时就会这么做:“你弟弟上大四了,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留在外面……意大利消费高,你知道的……”
谢闻星已经有了准备,他等着他爸把话说出来,老谢却突然话锋一转:“年前找你借的六十万、加上更久前的三十万……明天就一起还你了,前段时间有个人想买新区的房子,出价还不错,我和你阿姨商量过就决定卖了,除掉一些给你弟弟的,能把欠你的钱还一半。”
谢闻星微微睁大眼睛,很惊讶。
老谢看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又懊悔又心疼:“爸不是故意欠着你不还的,只是你弟弟学那些东西实在是费——”
“我知道。”
“呃……”被他这么直白地打断,老谢有些尴尬:“你和他,还好吗?”
“马蹄莲是他买的,他记得奶奶喜欢的花。”
老谢的表情松动了片刻,旋即喃喃:“是个细心的……对你也有心,这样也好……”
他看着谢闻星,神情颇为复杂。他知道自己欠这个儿子欠得多,可谢闻星和他的生母实在长得太相似了,有时候看着谢闻星这张脸,他都会想起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又高傲厌倦的模样。
谢闻星的母亲生得漂亮,谢闻星比他妈妈还要出挑。男孩子颜色太好其实非常麻烦,小时候,谢闻星被高年级的女孩追着示好,再大一些他自己就知道招惹小姑娘了。原本以为谢闻星早晚会因为桃花泛滥出些事情,想不到最后居然便宜了一个男人。
“还有事吗?没有我就进去了?”谢闻星不太习惯老谢突如其来的关切,他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在听见老谢愣愣的答应声后,谢闻星心里一刺,到底是亲人,他小声说了谢谢。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闻星锁上了门。
他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关鹤在房间里等他,看见他进来,关鹤说:“你校服袖口上……”
“嗯?”
他高中的校服一直挂在衣柜外,关鹤能看见也不奇怪,谢闻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走过去把衣服拿过来,果然在校服袖口的外侧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名字。
[关鹤]。
不怎么好看的字迹,还有些发灰,显然写上去有些年头了。
“是你走之后写的,”谢闻星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只袖子扯了一下:“我也不记得具体多久了,可能是哪节晚自习吧。”
应该是高三的时候,即使读艺术也是有压力的。集训回来谢闻星已经落下了一大半课程,疯狂刷题时他经常被理综逼得头痛欲裂。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很想关鹤,他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天书一样的难题,到了另一个人手里都能迎刃而解。毕竟关鹤那么聪明。
想完又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就在不断的纠结中,他可能就像写下信仰一样,小心翼翼把他的名字写在了校服袖口上。
“我知道,”关鹤说。见谢闻星还扯着那只校服袖子,甚至开始嘀咕字怎么这么丑,他有些无奈:“你仔细看一看。”
“我怎么不仔细了……”谢闻星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袖子翻了个面。
在袖子的内侧,有人用水笔新添上了几个字,和他即使认认真真写也不怎么好看的字不同,这个人的字迹锋利又清逸,铁画银钩,好看得像一簇盛开的植物。
[想亲谢闻星]。
把袖子两面连在一起,就是一句好听的情话了:
关鹤想亲谢闻星。
看着谢闻星突然捏紧了校服袖口,知道他是发现了自己留下的字,关鹤慢悠悠地走过去,视线锁住了已经有些无措的人。
“想亲你。”
他捏了一下谢闻星的耳垂,柔声喃呢:
“给我亲吗?”
第41章 你闪烁一下
给亲吗?
谢闻星没怎么思考就说了一声好, 他实在不怎么擅长应付这类情况。关鹤想要,那他就给。
何况他也很想同关鹤亲昵。
温热的吻落在唇上,关鹤的手穿过他脑后的发丝,在对方的舌伸进来纠缠时, 谢闻星恍惚想起每一次接吻关鹤都喜欢按着他的后脑。
让他不能退避, 也没办法单方面叫停。主动权一直在关鹤手里, 这是个很强势的姿势。
吻着吻着两个人就到了床上,谢闻星不记得更过分的接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有理智以后, 他意识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很低的呜咽。
谢闻星被吓得急忙咬了一下舌头,痛觉让他勉强找回了理智:“我家隔音不好…唔!别碰了……”
他听见了关鹤有些絮乱的喘息声。
非常性感, 和对方平日里自律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闻星被关鹤的声音弄得有些腿软,他已经渐渐迷茫了,如果关鹤想要,他大概……真的会不分场合地答应。
幸好关鹤在这时停了下来, 他靠着谢闻星闭了一会儿眼, 再睁眼时轻咬了一下谢闻星的耳朵:“明天去我家。”
他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闻星没有动, 过了半天,才红着脸应了一声。
听说他们要回来住,关母高兴得不得了,次日九点多就打电话问关鹤出没出门、两个人午餐有没有什么偏好……
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要走, 老谢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倒是继母居然关心了自己几句, 谢闻星颇感受宠若惊。
关纱为此特意在中午回了家,小姑娘就在电梯口等,看见谢闻星从车上下来她哒哒哒地跑向他。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谢闻星的手臂:“嫂子你手伤好了吗?我看看有没有留疤,之前那些视频吓死我了,我都不敢给妈他们看。”
看着看着关纱又叫了一声:“嫂子你好白啊,比我都还要白呢!手腕怎么也这么细啊……”
她还没摸个够,有人把她的手一下拍开,拉着谢闻星就往电梯里面走。关纱愣了愣,旋即嚷嚷着跟上去:“哥你干什么?我就看看,我什么都没做!你太过分了……”
关鹤不理她,关纱却越说越来劲,电梯升到了走廊口,关母一下就听见了关纱的声音。
“怎么又激动成这样?”关母责备道:“都要成年了,还一天到晚大呼小叫的。”
“不是我的错啊,都怪哥,”关纱笑嘻嘻,“他太霸道了,讨人厌。”
说出那句讨厌时关纱的语气又是小女孩一样的娇嗔,关母无奈地笑了笑。她看向后面的两个人,注意到谢闻星偷偷拽了一下关鹤,大概是想让他别反驳关纱,关母目光微微一亮。
比起上次,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好多了。
吃过午饭,关纱午睡后就要回学校上课,她同样是念的副中,现在在学美术。原本该是司机送她回去,临行前谢闻星忽然说:“我也想回副中看看。”
说来也巧,上大学后他除了大三那年一次都没再进过母校。正好下午也没什么事,他就想顺便去副中看一看。
“学校现在管得很严,进出要刷卡的,好多家长想看孩子门卫都不让进。”关纱眼睛骨碌碌地转,她突然道:“哥和嫂子一起去?哥可以刷脸,副中那些老师基本都记得你。一个个恨不得把你的光鲜履历裱起来,用来欺骗我们这些学弟学妹好好读书……”
不用她多说,关鹤便点了头,他从司机那儿拿过了钥匙,关纱见状欢呼一声就推着他往电梯口走。
像关纱说的,副中的老师都认得关鹤。有了一位女老师帮忙他们很顺利就进到了学校。
副中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太熟悉了,绕过球场就是大操场。要是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这里就变成了学生们的约会圣地。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操场上,经常会有情侣依偎在一起散步或者接吻。
谢闻星还记得,高中部的总主任非常心机,最喜欢在晚自习后提着手电筒来操场上抓情侣,常常一抓一个准。有次他和关鹤也在操场上瞎逛,主任突然来堵人,周围的情侣都在惊慌地逃跑,只有关鹤,在主任气势汹汹的逼问下不慌不忙问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