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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其他类型 > 旧瘢(下架重传) > 0018坠入
  黎鹦早上起来用周聿安的电脑写报告。
  登录微信,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冯绮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还有一起参加挑战杯的同组成员辛濡给她发消息,问她报告写好了吗。
  把文件发过去,黎鹦给冯绮回复说暂时不回学校住,有课或有事的时候会回去。
  点开年级群,张经纬被抓的事终于发酵,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她一目十行地转动鼠标滚锁往下,安静看了会儿,最后退出所有页面,阖上电脑,出门下楼。
  沿着紫荆街道一直往前走,黎鹦终于见到买菜买了一个多小时的人。
  以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
  黑色轿车在小区入口停下。
  周聿安语气愣怔:“我不知道这些事,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当初告诉你,你会信吗?”黎鹦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现在,你相信我吗?”
  “你是不是在想,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我故意建造出来的谎言?”
  她轻易道破周聿安的内心活动,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小鹦,就算是那样,那他也已经、已经得到了惩罚,小时候犯下的错,不应该用一生来弥补……”
  黎鹦看着他哑然失语的样子,缓慢地垂下眼睑,语气很轻:“叔叔,你真是个很不公平的人。”
  “小鹦,我……”
  “他小时候犯下的错不应该用一生来弥补,那我呢?”
  黎鹦一动也不动,凝滞的空气中,只有她的声音依旧清晰:“那时候我也只有十岁啊,明明我也…很害怕。”
  周聿安的呼吸不稳,气息紊乱颤抖,黎鹦最后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下去。
  “小鹦!等等,我、我……”
  周聿安在几秒后就追了出来,仓皇地拉住她的手,肩脊脱力下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鹦,我不知道那些事情……”
  “…叔叔。”
  “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对你说那些话的,小鹦,我真的……”
  “叔叔?”
  “是我的错……”
  “叔叔!”黎鹦拔高了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一样投掷进周聿安的耳中,然后她反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晃回他的神智:“你怎么了?”
  冰凉的手指附上周聿安的面颊,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一定很冷。
  空寂无人的小区门口,黎鹦皱着眉,指腹摩挲过他眼尾下方涩痛的皮肤:“叔叔,你哭了。”
  哭?
  他哭了吗?
  周聿安恍恍惚惚地被人擦着眼泪,眼神空洞茫然,呈现出一种机械般僵硬的迟滞感,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千斤,没办法咀嚼消化她的话。
  见他不说话,黎鹦伸手去他外衣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然后拿出一个药瓶。
  她对着光分辨上面的字——西酞普兰片。
  用于治疗抑郁、焦虑。
  叮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已经十点半了,这是她设置的闹铃,用来提醒自己参加线上会议讨论。
  现在看来得先忽视了。
  黎鹦划掉震响个不停的闹钟,然后扭开药瓶盖,倒出一粒递过去:“叔叔,先吃一颗吧,可以吃吗?”
  她并不了解这类药物服药的规律。
  周聿安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吞下了递到唇边的药片,继续站在原地,无知无觉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又被头顶渐烈的日头一照,干涩在脸颊。
  黎鹦看了眼后方关好了门的轿车,拉着周聿安的手往楼道里走:“先回家吧。”
  刚走进墙壁投出来的阴影里,又拉不动人了,周聿安语气僵硬沙哑地提醒她:“车里的东西还没拿。”
  他买好的菜、零食还有鸭子。
  “…你还要做饭吗?”
  周聿安点头:“可以。”
  黎鹦沉默了会儿,又和他去车里把东西提上,然后上楼。
  *
  “叔叔,你好些了吗?”
  吃过晚饭,周聿安去刷碗,黎鹦就跟着扒拉在洗碗池边关切地看他。
  “我没事。”周聿安摇摇头,侧身挡住飞溅起来的水花,把龙头往水流较小的那方拧,“你别站在这儿,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黎鹦换了件外套,刚刚在饭桌上接了个电话,那边叫她去学校开会。
  “噢。”黎鹦揪着他的衣角,“我有点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没事。”周聿安洗了手擦干,把人拉出厨房,从门边衣架上取了羊绒围巾一圈一圈往黎鹦露出来的脖颈皮肤上绕:“要回来的时候发消息,我做晚饭,如果比较晚的话我去接你。”
  “好吧。”围巾有点禁锢住黎鹦点头的动作,她盯着周聿安眼下一圈乌青的颜色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周聿安愣愣地揽过她的肩,身后,黎鹦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脊,学着他的动作往下滑动顺气:“叔叔,你要好好的。”
  “……嗯。”
  黎鹦走后,周聿安去浴室放了一缸凉水。
  他以前很喜欢冬泳,在寒风刺骨的天气中跳入冻住又敲开的河中,就这么沉浸下去,一切外界的声音都会被隔阻。
  他可以就这样忘记一切、远离一切。
  直到刚刚黎鹦问他,有没有试过在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
  周聿安从来不知道,她在学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孤立、霸凌。
  桌洞被塞垃圾、胶水粘住凳子、篮球砸上脑袋。
  她亲手“审判”了为首的那个人。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那是他坚持了长达七年的事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或者说走在正轨上。
  然后在今天,那辆带走一切纠纷的货车隆隆开到了面前,在尖锐的鸣笛和急刹中把他的心撞出一个空洞,那处迅速如水坑般凹陷,生机无尽流失。
  周聿安在耳边惊悸不停的嗡鸣声中闭上眼,任凭身体滑入满溢的凉水,就好像在隆冬,彻底坠入冰河,期盼它能消弭一切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