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孙膑出击已有些时日,戎狄的动向有些反常。
现下是春日,依照常理,绝非是游牧部族会出动的日子。但今日这座边陲小城,已经迎来不止一两波敌军进犯了。
秦昭回忆起这些外族人在战场上的凶相,他们像是疯了,每一次进犯都是燃尽生命、抛却一切的狂攻……草原上的部落虽然血性十足,但不意味着他们是愚昧的。
这群狡猾的对手不会做亏本的交易,如此战场交换,他们必定另有所图。
等等,据将士们的战后报告来看,这些外敌并非戎狄青壮主力,更像是带着余烬的老残弃子。
老残是相对而言,弃子是他们不要命的打法的解读:这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回去。
有一些灵光闪烁。
秦昭几乎快抓住异常的尾巴了,却被疾跑而来的传讯兵打断。
“秦先生,城中有大事发生,请您赶紧前去商讨!”
大事?
接连的冲击都尽数抵御,现下还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秦昭疾步走进城防指挥署,只见卫鞅面色凝重。
他一见人过来,便递给她一封书信,上面的墨字混着血迹。腥气未散,血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昭昭,仔细看看,我予你说道一二。”
秦昭里面张耳默读,纸上的内容叫她震惊。
“军机处有要员自戕,昭手中的便是他‘良心愧疚’的绝笔。”
“鞅来此坐镇接应,便遭数次攻城,原来皆是恩怨所致……”
“这盘棋,已经布局谋划良久,是变法的因,但鞅不认这个果。心有怨恨,鞅乐意他们正面报复,拿秦国国运来行此小人之事,鞅绝不姑息。”
秦昭在那些字字句句里,已然明了一切:
变法中被“立威”的嬴姓宗族,不愿揭过恩怨,誓要让卫鞅身败名裂于此。
不,不仅是这样——
“昭昭,膑曾与哦有言,军中层有段时日信鸽有异他心思缜密,应有所准备,但……”
“依照纸上所书,有些战备或许早已被传给了西戎。”
秦昭瞬间捏紧了血书。
“鞅虽相信膑,但亦忧心会有变数,他那边还不知此事。行军在外,茫茫草原如何联系,真叫人——”
“我去。”
秦昭记得孙膑所有的思路判断,记得他私下里说过一遍的路线,在推演里能猜到每一个分岔的路口他的选择。
骑射行进寻人,她是最好的人选。
第61章 秦·征伐
月行载着它的主人一路深入。
草色绵延千里,风一掠过,便摇曳起伏成浪。阳光落在油亮的草间,带起片片粼粼波光。霎时间,草原便不是草原,而是绿色的海。
如此景色,于春日或成一绝。
秦昭在草海上打马而过,无瑕欣赏草原风光。她倾俯在马上,月行脖子上的温度一点点融化着她寂寥的心。
为了隐蔽行踪、灵活机动,她是一个人出城的,孤绝得宛若易水边转身的燕赵义士。
秦昭费尽心机拔掉了嬴驷以身试法的旗帜,不想牵连出的是更加疯狂的局面……现下只能尽量去将盲目报复的后果降至最低。
父母的爱子之心无错,子犯法受刑,父母心中怎会不悲痛难捱已至心生怨怼、疯狂报复呢?
毕竟是嬴氏宗亲,不能奢求人人都是嬴渠梁,永远将秦国的利益摆在第一。人非圣贤,大义灭亲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思及此处,那位自戕留书谢罪、揭露背后指使的军官,倒也算得上高尚了——宗亲于他有活命之恩,国君于他有知遇之恩,两两相较,他也只能以死相报了。
对于先前的选择,秦昭并不后悔。在离开城池前,她甚至还能开慰卫鞅:法是一起变的,好坏一起扛,做好各自的事就好。说来也有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法家子,头一遭在脸上浮现愧疚的神色。
秦昭想想便也明悟过来。历史上的卫鞅只有嬴渠梁站在背后,孑然一身,自是可以为理想奋不顾身。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了同行者,他那靶子似的作风,无可避免地会将射向他的明枪暗箭波及到友人身上。
真要如此细究,孙膑行军机密被泄密给戎狄,她秦昭哪里又逃得了干系呢?
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尽量去寻找、提出缓和矛盾的强秦之法,但动秦国世家宗族利益的人少不了她,又怎么不被记恨?
变法产生的隐痛于此刻爆发,也不算太过突然。
嬴虔西去平乱,孙膑意欲伐戎,却找秦国国君要卫鞅来守城……秦昭甚至想过,军师自己是否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才做了如此安排。
卫鞅在此,边城无虞。即使出了这事,他也能迅速调整,对秦昭说出“朝野上的事交给我,我必予你们交代”,便连夜伏案,往栎阳国君那连拍好几封加急秘传。
卫鞅算是好脾气的人,他可以扮作君子,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动怒。
栎阳暗处的人点燃了他心中的火。卫鞅的震怒,怕是会将栎阳的天色变上一变。
至此已与秦昭无关。
“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她相信卫鞅能处理好一切,正如他坚信她一定能在草原上找到秦国那支锋锐的骑兵。
……
整整七日。
得亏近日天气晴朗,除开必要的修整,秦昭依旧孤身在草原上追赶了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