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孙膑和卫鞅不愧是心思周全之人,能见物之益,亦能思其弊。又或者他们身为外国人,对秦的苦楚短时间无法感同身受,便不会被“物喜”蒙蔽双眼。
嬴渠梁和嬴虔脸上的喜悦一僵。秦昭这法子好是好,秦国好不容易挣了些家底,铜铁尚可买卖,但精通锻造制法的手艺匠人绝非一两日就可凑足。
“莫非——”
“原来——”
兵家与法家思维再次同步。
他们先是扫了眼桑冉,见他昂首挺胸地清着嗓子,立即震惊地望向站在营帐内笑若狐面的新人物。
队友太过聪慧,并非是件绝顶的好事,至少会少掉些许私人的乐趣。
秦昭酝酿已久的成就感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无奈地拍拍腹[黄享],将他推进舞台的中央,自己下场踱步到孙膑身侧。
“腹[黄享],受墨家巨子之命,向秦国国君传愿:相里氏一墨,愿归秦效秦。”
现在,主角就位,观众就细,剧目已可开台——
彩。
……
秦昭安静地待在孙膑身边,与他一同欣赏着那边的热闹。
嬴渠梁一旦被满足求贤若渴的夙愿,真真就是为没有丝毫架子的君主。他直接把腹[黄享]叫上前去,甚至拉上桑冉,连同卫鞅和嬴虔,一同商讨墨家归秦的详细事宜。
期间,秦昭也收腹[黄享]被这种热情包围到困惑的信号,但她没有动作,只叫他安心享受。
这种看客般欣赏火热的心态,突然间还怪有意思的。
“昭,究竟是何时多了位‘故友’的?”
听见身旁的人说话,秦昭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尖已被心悦之人握在手里。
她呆呆地看着孙膑帮她清理指尖的浮灰,而后收在掌中,置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末了,孙膑还扯扯宽大的衣袖,把交叠的手藏了起来。
欲盖弥彰。
“啊、啊?”
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秦昭根本听不清孙膑的问话,只能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拟声词来。
君上还在场呢,同僚在谈事呢,先生怎么就做起小动作来了?
此刻秦昭心中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
虽说秦国朝堂热闹得就跟菜市场一样,军中议事时,几位将军要员往那一摆,各种荤话打成一团,丝毫不亚于朝堂上文武骂战。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耳朵烧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腹又被恋人摩挲了下,当即一整个激灵。
“昭是没听清我的问题,需要膑再为你复述一遍么?”
“听清了,不用了,先、先生!”
秦昭不是笨蛋,会出现这种状况,大概不亚于闺蜜在外面见到漂亮小猫随手摸了摸,回家之后就被自家猫主子围着打转、不停喵喵叫一样。
救命,她没有亵渎的意思,这里只是类比,绝没有把孙膑当猫的意思。
空余的那只手盖住脸,秦昭在掌后将控制不住的神情倾泻出来。
太犯规了,她从来没想过,孙膑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不对,他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时候?
他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有情有义的、活生生的人,做常人想做、能做事,又有那里不可以?
或许场合不对,或许于礼不合……秦昭心里有些欢喜,不是因为被特殊对待了而欢喜,但她就希望,先生这样可爱的时刻,可以再多一些。
秦昭松开几根手指,从指缝里看他。孙膑果然察觉,他也微昂着头,不语静默,却眼角含笑。
现在她的耳朵是一整个全被烧着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她放下遮掩的手,对着他有些满足地笑笑。这下攻守易势,换他不自然地清咳一声,别过头去。
被衣袖掩盖的故事随着主人的心意,要将所有推翻重写。孙膑掌心发烫,松开她欲要收回,却被秦昭紧紧抓牢。
他回头唇齿微启,似语未言,静默中又将所有话写在眼睛里。
“先生,别逃。这样就很好。”
女儿家是水,能包容万象,亦能激流勇进,冲破一切障碍。
他笑笑,干脆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弛下来,袖中的手指又重新连上。
微妙的光影。
站在一起的人,像两只躺在屋檐上晒太阳的猫,慵懒又餍足。
“昭,谢谢你。”
“嗯?说什么呢?”
“膑说,谢谢你,昭,谢与你有关的所有。”
她不太可能在战国时代里,听见那句未来稀松平常的“我爱你”。
但他此刻只在说谢谢你,却似乎把所有的爱都融了进去。
“哥啊,哥——”
营帐又闯进一位不速之客,大声的呼喊令热火朝天的声谈当即哑火。
秦昭和孙膑即刻站直坐正,唯有那只叠在腿上的袖袍记得未被发觉的所有微光。
“阿姝?”
“大哥、二哥,刚收到的谍报——巴蜀乱了。”
秦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听见什么了:巴什么蜀?乱什么乱?平定巴蜀不是嬴驷上位要干的活吗?
呼吸陡然一滞。
她这只蝴蝶翅膀,扇的动静是否太大了点……
厉害了,嬴渠梁——秦国该不会刚起步,就要伐戎并蜀双线作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