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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寒迟低头回忆着和江楚月相处的一幕幕,指甲无意识地钳近肉里,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旁边坐着的客人推杯换盏,还在说着中秋那晚盛大的烟火会。
  他们的声音落进薛寒迟耳里,忽然叫他如坠冰窟。
  他想起来了。
  在中秋那一晚,二人在烟火下,江楚月说出口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了。
  “客官,你的吃食做好了。”
  “客官……”
  小二站在薛寒迟面前喊了一声又一声,这才把他的思绪慢慢唤回来。
  “诶,客官,你的手受伤了。”
  看着薛寒迟手中的血痕,小二面色一变,不由得惊呼出声。
  薛寒迟面色不虞,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后,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人群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背影,面色疑惑地嘀咕了一声便又收回了视线。
  街上寒风凛冽,薛寒迟的袍角被吹得四散乱飞。
  正如他此时的心绪一般。
  中秋那晚,江楚月抱着他,曾轻轻对着他说过一句话。
  ——要好好活着。
  一切的一切,竟从那时候便已初现端倪。
  原来,是他害了江楚月。
  第87章 不得於飞(五)
  已经是十月中旬, 黑夜的到来愈来愈早。
  长街上风声不断,刮在人脸上呼啦啦的疼。
  天寒暮晚,街上的行人裹着衣袖, 步履匆匆地回家去, 小贩们也早早收摊推着小车回去了。
  薛寒迟提着食盒,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脚步虽快, 可他眸中眼神却难以聚焦,没有半点神采,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巷子里住满了人家,道路两边灯火重重, 薛寒迟抬眼望过去, 日光从他的衣摆垂落,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
  这影子在被暖黄渲染的青石板上像是一道长长的裂痕, 将这仅剩的光亮分割开来。
  明明天上没有一滴水落下来, 薛寒迟却罕见地在这些风声中听到了滴答水声。
  这样的天气里,怎么会有雨呢?
  就在他正疑惑的时候, 一回头,便看见那些水痕从食盒上滑落, 在身后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条细线般的红痕。
  大风天里,并没有什么雨水,有的, 只是他破损的掌心, 和他的血液。
  原来是血啊。
  看着掌心溢出的红色血渍, 薛寒迟不甚在意地甩了甩, 在地上划出一圈血滴, 而后再度慢慢收紧了。
  他望向巷子的尽头,亮着灯火的那一扇门, 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退避的怯意。
  天色渐渐黑下来,导致他对时间的感知愈来愈模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走了有多久。
  记忆里,薛寒迟记得这条归家的路并不长,来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即可。
  可是今日,他却感觉在这条路上走过了自己大半的生命。
  在这萧萧秋风里,薛寒迟少见地回忆起了自己在徽州薛府的日子。
  自己的亲生父亲生而不养,薛云城对他则更谈不上养育,只是见他好用,便将他带到了徽州。
  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一个帮助加害的刽子手,这两个人几乎占据了薛寒迟前半生的所有回忆。
  尽管幼年时他们经常虐待他的躯体,但是如今的薛寒迟想起来,已经大约要忘却那些事情了。
  他们给予薛寒迟的痛苦,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
  还记得为了压制体内戾气,在薛府修炼的时候,张师教他习箭,教他如何用灵力控制蛟丝绳,所炼之术众多。
  那时候,薛云城每日都会来校场上看他修炼,虽无多言,但是薛寒迟却读懂了他眼里的话语。
  对于这个父亲的轻视,他早就习以为常,当然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感觉。
  可时至今日,薛寒迟竟意外地觉得,薛云城是对的。
  肩上的黑发随风扬起,缠在薛寒迟脸上像是随意描上的墨痕,深深烙进他的骨骼里。
  他抬起手,随意地将那些发丝拂去,却在脸上留下了一片骇人的血痕。
  冷风吹着他的脸颊,薛寒迟闭上眼,又想到了从前和江楚月说话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向他坦白有关自己的事情,也是在那时候,她告诉自己她曾在一样法器中见过自己的一生。
  江楚月告诉他,他寻到了乾坤镜。
  那时候的他不以为意,还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还曾经追问过她,她在故事中的结局是什么。
  但她似乎知晓所有人的结局,却唯独不知道她自己的。
  后来,再论及此事的时候,江楚月的神色中总是有些闪烁。
  他以为是江楚月不愿提及,便没有再问……
  是他太愚蠢。
  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应该发现事情的不对。
  世间万事万物,皆要遵循一个因果循环。
  缘起缘落,有因才有果,若是因坏了,那果自然也就接不成了。
  他的因早在徽州便已种下,多年苦寻,追求的就是那一个果,若不是因为江楚月,他或许早已经命断魂销。
  和江楚月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场幻梦一般,叫他沉浸其中,差点就要忘却自己原本的命途了。
  曾经,因为江楚月,他想过和她一起活下去,但他的命似乎就是如此,无法更改。
  薛寒迟神思不属,终于走到了大门前,他立在原地,伸手推开大门,手中的血痕将门上的铜环也浸了几分血色。
  张师说得对,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配不上去往幽冥地府。
  是他心生欲念,竟然妄想改变自己的命格,是他的错。
  可天命纵然惩罚,这份痛苦也不该落在江楚月身上。
  江楚月与他不同,她这一生命途顺遂,实在是不该受他牵连。
  错处在他,他自己的苦果该由自己承受才是。
  她的命不该是这样的。
  *
  “你受伤了吗?”
  薛寒迟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
  烛火已经快要燃尽,房间内的视线并不好,可江楚月还是一眼看到了薛寒迟脸上横亘的红色。
  杂乱的血痕从他的鼻侧一直擦到下颔,远远看过去,差点便叫人以为他山上流血了。
  顾不上身体的寒冷,江楚月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了他染血的脸颊。
  手下的血渍早已干涸,摸上去还有些粗糙。
  江楚月看着他,心里的担忧却没有放下。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薛寒迟的眼睛,等待着一个回答,但薛寒迟也只是笑了笑。
  “是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没有什么大碍。”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楚月这才发现他破皮的掌心。
  这些伤口很小,但每一个都很深,稍稍细看就能看见埋在其后的筋脉。
  这样的伤口,别人伤不了,只可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江楚月仰头看着他,薛寒迟嘴角虽然含着淡淡的笑容,但是眼底却没有一点光,像是立刻要碎了一般。
  “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江楚月在梦境中见到的他,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不会突然变成这样。
  薛寒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将食盒放到桌上,脸上是深深的歉意。
  “抱歉,我回来得有些晚了,你的饭食应该有些冷了。”
  他双手搭在江楚月的肩上,将她朝着床榻的方向引去。
  “你身体不好,还是先躺回床上吧。”
  对于江楚月的问题,薛寒迟从来都是尽其所能地回答,从未撒谎。
  但是这一次,薛寒迟却闪躲了。
  他的行为越是反常,就越是说明真的出事了。
  江楚月从一旁取过布巾,用温水打湿后,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污渍。
  她拾起薛寒迟的手,沿着伤口的边缘小心将那些血污擦去。
  “这是小事,等会热热再吃也是一样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
  薛寒迟状态太不对劲,她不想让这件事轻轻放过。
  在江楚月炽热的目光下,薛寒迟终于慢慢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心中觉得有些难受罢了。”
  说这话时,他低垂着脑袋,没有去看江楚月的眼睛,害怕这蹩脚的谎言被她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