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远深知自己只是将错就错,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谎话却让蒋鸣自责至此,他忍不住鼻酸,摇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我就是腻了,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蒋鸣迈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握着他的手仰头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我让你伤心了是吗?”
俞小远撇开脸。
蒋鸣强扯出抹笑,“你踢我一脚,或者打我几拳,好不好?你要是怕疼,给你找把刀,你给我来一下子也行,照哪来都随你,我扛得住,只要你不伤心了,怎么样都行。”
俞小远飞快地把手抽回来,背过身去,咬牙克制着冲上鼻端的酸涩。
他没有办法再多看一秒蒋鸣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甚至还是因为他的一句谎言而低声下气。
沉闷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蒋鸣动了动空无一物的手,坐回了椅子上,目光盯着俞小远的背影。
哄也哄了,头也低了,能说的话都说了,还能怎么样?
打他一顿?拿猫威胁他?还是把人绑起来?
蒋鸣苦笑,他一样也做不到。
半晌,蒋鸣疲惫地问道,“壁画呢?别忘了我们签了合同的,你也说不画就不画了吗?”
俞小远回过身来,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现在的这幅我会赶工,在走之前画完,下一幅可能画不了了,合同上的违约金,我会赔给你。”
蒋鸣冷笑,“刚开始不让你画的时候满口喊着缺钱缺钱,转脸就不惜背上违约金也要走了?”
俞小远无意识地抠着餐桌内沿,用力得手指泛白,“别的工作也一样可以赚钱,我就是、就是不想再待在这附近了。”
蒋鸣隔着餐桌冷眼看他,“是不想待在这附近,还是不想待在我附近?”
俞小远没有答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付违约金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想办法,密码是……你的生日。”
蒋鸣拿起卡片看了一眼,几乎笑出声,“一张卡就跟我撇清关系了?”
话刚说完,卡片脱手就飞出去砸在墙上,一声脆响后,不知被弹到了哪个角落。
房子里静了一瞬。
俞小远张口想说这是自己所有的积蓄,但想了想又闭上,什么都没有说。
蒋鸣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心底一片寒凉,嘲讽道,“俞小远,你长能耐了,都学会拿钱砸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鸣不想听他解释,“那就留下来。”
俞小远长久的沉默给了他回答。
良久,蒋鸣闭上眼睛,沉声问道,“俞小远,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不给出一个能让你买账的回答,你是不会死心的,对吗?
“好……我说实话……”俞小远深呼吸一口,咬住口腔里侧的软肉,指甲陷进掌心疼得发颤,但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冷漠道,“我就是烦了,厌倦了,东西一旦得到手……就没那么想要了。”
咣得一声巨响。
手边的椅子被蒋鸣踹飞出去。
撞在墙上后又反弹倒地。
蒋鸣死死盯着俞小远,冷声警告:“俞小远,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人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你想清楚了。”
俞小远浑身发冷,他嘴里被自己咬得破皮出血,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化开,他暗哑着嗓子平静道,“我……想清楚了。”
蒋鸣不住点头,口中说着,“好、好。”
自尊和骄傲已经不允许他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烟盒随意倒出一根,低头点燃。
苦涩的烟草味弥漫进空气中,消沉和冷寂在空旷的房间里无限发酵。
餐桌边的俞小远出神地盯着面前整整一桌没有人碰过,早已凉透了的菜发愣。
这时的他才发现,桌上的菜,每一道,每一道都是他的口味。
蒋鸣会为了他在番茄炒蛋里放很多糖,可是其实蒋鸣并不喜欢吃甜。
蒋鸣会为了他在蒸蛋里放很多虾仁,可是蒋鸣根本就不爱吃虾。
蒋鸣会为了他在炒牛肉里放很多香菜,可是蒋鸣自己从来不吃香菜。
眼泪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从下巴滴了下去,俞小远把下唇咬得发白,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安静了足有十分钟,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作。
蒋鸣低头坐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整支烟,烟尾的火星几乎燎到他的手指,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俞小远把眼眶里残留的湿气都逼回去,重新站到了蒋鸣面前。
只一眼,就把蒋鸣身上的每一丝颓唐和沮丧都收进眼底,心里好像又裂开了一道血口。
俞小远努力克制着浑身的颤抖。
一瞬间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
蒋鸣在这时按灭了烟蒂,目光垂在俞小远脚边的地板上,他说:“你……走吧。”
俞小远紧紧攥在在两侧的手倏地松了,手指颤抖两下,垂了下去。
应该高兴才对,应该笑的,终于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俞小远生锈一般缓慢地扯了扯嘴角,他想说一句什么道别,可喉间像是梗了无数刀片,疼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