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成默回头，就看见背后的水密门发出了难听的“吱、吱、吱”声，门框慢慢的扭曲，同时发出了力不从心的呻吟。
潜艇剧烈的颤动了一下，将舱内的所有人再次掀飞，尽管成默努力维持着七罪宗发出亮光，但凌乱的碰撞以及恐怖的回响还是令人心惊胆战。
在极度的恐惧中，虚拟和现实以及丧失了界限。
德洛芙娜王后先是抱着鱼雷发射管的盖子尖叫，等等稍稍站稳以后，便带着哭腔对老丈人说：“苏格拉底，如果你爱我，就陪我一起走……我不想死在这里……”
抱着墙壁上一根管线的苏格拉底·奥纳西斯苦笑了一下，看向了成默，“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赶快把这该死的幻象给戳破啊？”
成默将“七罪宗”扔在了半空中，明亮的光线并没有给舱内的人们慰藉，反而看到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汨汨渗透进来的水，气氛愈发的凝重。成默默默的调暗了一些光线，扶着水密门艰难的站了起来，此时整个潜艇已经倾斜成了三十度，距离彻底丧失浮力，只在旦夕。
“好冷。”阿米迪欧抽了口冷气，抓着渗水的阀门，苦笑道，“这真的是幻象吗？”
“一定是的。”成默低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镜子，举了起来说道，“现在把你作战服里的镜子都拿出来，大家举好。”
“这是要干什么？”老丈人疑惑的问。
“模拟是需要巨大计算量的，并且还需要一个底层逻辑。比如现实世界的‘光速’和‘普朗克尺度’，这就规定了最高的速度和最小的尺度。而在‘虚拟世界’也同样需要这么一个底层逻辑，它要尽量的靠近现实，并且还要尽量的节省运算量，因此在理想国大量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是没有的，比如各种蚊虫、动物，这能够为理想国节约大量运算量。还有一点可以利用的，就是在‘理想国’我无法激活‘七罪宗’，但在‘冬宫基地’，他们为了让我确信那是现实而不是虚拟，特意给我了这样一个超越常规的武器。问题的关键是，我相信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七罪宗’的能力上限在哪里，那么我猜程序员们为了欺骗我，肯定也不会给‘七罪宗’设定上限，那么它就是一个超级bug，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bug，彻底击溃超级计算机的算力，让内存和cpu超载，导致系统崩溃……”
阿米迪欧左顾右盼了一下问：“有用吗？”
克洛伊·德洛姆点头说：“理论上是可行的。”
“那还等什么？”零号从怀里掏出了镜子，举在了半空中。接着丈母娘和阿米迪欧也将手中的镜子举了起来。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德洛芙娜王后摇着头说，她抓住苏格拉底·奥纳西斯的手，哀求道，“陪我一起走！别理这些神经病！”
老丈人安慰道：“等一下，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呢？”说着老丈人也从怀中掏出了镜子举了起来。
成默举着镜子说道：“大家注意角度，保证我们能够互为镜像！由于这些无穷图像不是简单重复而是有透视的，那么计算量将陡然提高。”说着他调整功率，对着站在他侧面的零号射出了第一道光，这道光在零号的镜子里延伸出了一个虚像，这个虚像来自成默。接着射向了阿米迪欧手中的镜子，它再次在阿米迪欧的镜子里形成了虚像，同时在镜子中形成了两个虚像，来自成默和零号，然后它射向了克洛伊·德洛姆，在克洛伊·德洛姆手中的镜子里完成了三个虚像，最后落在老丈人的镜子里，完成了第四个，才折回成默的镜子中，完成第五个。
这个过程极其的快，镜子里的像随着光来回反射，将以光速向虚像方向扩张，换成容易理解的话说：此时所有人都会看到一框套一框的图像，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一般情况下，超级计算机在这个时候就会使用模糊算法，让镜子里图像变得不可观察。于是成默利用“七罪宗”强行让超级计算机不得不进行大量的计算。因为镜子折射的光线越来越多，看上去那些如线般穿梭的光线也越来越快，直到快到变成了一道肉眼再也无法捕捉的光影。
然而鱼雷发射舱内的水在不停的上涨，“嘭”的一声，成默身后的水密门再也坚持不住，在顶端裂开了一道大口，黑黝黝的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冷的他浑身直打哆嗦。
成默强行让自己忘记周遭一切恶劣的环境，忘记这是一百多米的深海，忘记也许这真的是现实，他疯狂的催动“七罪宗”，让它不停的去激活镜中的图景，不给超级计算机使用模糊算法的机会。而“七罪宗”的光线也在五面镜子里越来越亮，亮到如太阳般璀璨夺目。
当水没过成默的胸口时，阿米迪欧大声问：“还要多久？”
“快了！一定要坚持住！不要动！”成默在倾泄而下的冰冷海水大喊道。
水正飞速的灌满鱼雷发射舱，钢壳和管道发出了刺耳的鸣叫，舱顶开始弯曲变形，像是马上就要将整个圆形的舱体压扁。
“到底有没有用？”德洛芙娜王后站在鱼雷发射舱管边颤声询问，黑色的海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腰部。
“我没有这些没有穿救生服的都不怕，你在怕什么？”已经被淋得湿透的克洛伊·德洛姆瞥了眼德洛芙娜王后淡淡的说。金发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面容边，原本宽松的作战服也紧紧的裹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让她在猛烈的光线与漆黑的海水中格外的美艳。
相比之下，穿着救生服的德洛芙娜王后就像是笑话。
老丈人盯着丈母娘，像是忘记了一切，目眩神迷的低喃：“也许很快，应该会很快……”
五面镜子组成矩阵中，光线已经交织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在水面的倒影如同绚丽光耀的星云，此时此刻仿佛有无数颗明亮的恒星在其中旋转。
“噗～”的破裂声如雷鸣般在众人耳际炸响，成默身后的水密门彻底崩坏，头顶的潜艇墙壁也完全撕裂，密密麻麻的气泡向着上面升起，在灿烂的光芒中像是在风中飞起的一片白茫茫的蒲公英。
失重感降临，所有人都在水中浮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在抓着身边的东西，强行固定住身形，不让镜子失位。
窒息感和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成默感觉到了一种正向死亡奔赴的不可抗力。
如果不是他们中间的那光芒万丈的光晕，在水中形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螺旋，并且开始外溢出星星点点的光泡，像是在将冰冷海水煮沸，也许成默已经放弃，让大家各自逃生。
成默所在的位置在最低点，他已经彻底的被水吞没。
德洛芙娜王后眼见水马上就要没到舱顶，而水密门边的成默只能浮在水中，顿时失去了理智。对她来说，这种向着无尽黑暗坠落的感觉真是可怕极了。她不顾一切的钻进了进水的鱼雷发射管，用力一蹬向着已经倾斜成六十度的出口窜了过去。
这一蹬恰好蹬在了苏格拉底·奥纳西斯的背上，猝不及防的老丈人瞬间就要扑入了水中，眼见将失去位置，整个矩阵将要崩溃。
突然间，时间像是慢了下来，变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并伴随着强烈的卡顿感。潜水艇上的零件在水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光芒的照耀中像是不断变幻的万花筒。
成默看向老丈人的脸庞，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沉入了水中，吐出来气泡时而消失时而出现，英俊的老脸变得走形，扭曲成了梵高的抽象画。周围的景物逐渐在破碎，所有的一切都在破碎，但在透亮的水中，成默看到镜子中的那些景物却是完好的，它们像是幻境般在镜子里无限延伸，向着无限遥远的地方。
失重感再次袭来，这一次和漂浮起来的那种失重感不一样，而是失去了躯体，只剩下了灵魂。
镜子矩阵中的光芒开始爆发，潜艇迸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举着镜子的人被掀向了四面八方，而这盛大的光芒似乎要屏蔽一切。
被抛向深海的成默眼前一花，像是电视黑屏一般，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心跳加速到了极点。
呼吸完全停滞了。
胸腔里有火焰在燃烧。
他感觉自己正快速的被一股庞大的压力压向无底深渊。
像是在最深沉的梦里，经历睡眠瘫痪。
成默想要睁开眼睛，他似乎睁开了眼睛，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似乎正在丧失。
“和幻象战斗，我可是有数不清的经验。”
成默闭上了眼睛，他憋住气，平复急促的心跳，让自己从紧迫感中松弛下来。
然后，他轻轻的睁开眼睛，光亮涌了进来，他吸了一大口气，就看见了成排的培养皿，它们在闪烁的红灯中正在排水，接着听力恢复，一个温柔的警报声在偌大的厂房里回荡。
“通知！服务器故障，进入检修模式，所有成员将退出休眠，暂时无法链接服务器，请离开休眠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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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冬宫的斯芬克斯（4）
旋转着的红色警告灯让成默彻底的从黑色的迷梦中清醒过来，不只是他，所有站在培养皿中的人都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站在圆形基座上四下观察。
成默轻车熟路的解开呼吸器的扣子，再取掉头盔，扯掉身上的缆线，赤着脚跳下了基座，冰冷坚硬的不舒适感立刻就传导了他的大脑。他无暇分辨真实与虚幻的区别，看了一眼侧面的方向，竟然发现颜复宁和颜亦童兄妹都不在培养皿中。
这个瞬间成默就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不过他并没有被出卖的愤怒。只是有些意外颜复宁比他更快的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虚拟世界。他凝视着被扯掉了呼吸器和一根电缆的培养皿，心想：“眼下不是深究颜复宁究竟是如何从虚拟世界中逃离的，而是得想明白颜复宁究竟会怎么做。”
他使用‘七罪宗’瞬间切断了所有监控器的缆线，同时跳下了基座向着合金门的方向跑了过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声音嘈杂的无尘实验室里格外引人注目，不少醒过来的人回头看向了成默，眼睛里全是好奇和疑惑。
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惊醒了阿米迪欧，他猛的睁开眼睛，就只看见成默一闪而过的背影，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摆脱死里逃生的倦怠，却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闭着眼睛又休息了几秒，直到成默已经跑到了转角处，他才大声问道：“成默，你干什么去？”
“抢在守卫来之前，看看能不能逃出去！”成默头也不回的回答，他心念电转，“眼下不是计较颜复宁不地道的时候，不管颜复宁要做什么，自己都得帮他争取时间。”
这时候戴着铁面具的零号也清醒了过来，他顾不得一根一根取下接在电极服上的缆线，粗壮的大手随意一挥，将极度贴身的电极服扯了个稀巴烂，就跟着成默向大门口跑去。
“wow～～～”阿米迪欧捋了一下凌乱的发型，“我已经厌倦了这无穷无尽的世界了！”说完他无奈的跳下了基座，快速追上了成默和零号的步伐。
三个人疯狂的跑动，令安置了九十多个人的无尘实验室混乱了起来，更多人的走下了基座，开始互相询问到底怎么回事。这里面有些人知道理想国就是虚拟世界，有些人还满脸不可置信，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成默经过机械臂时，看到了一地破碎的呼吸器零件和电缆绝缘外皮，他又瞥了眼本该存在工具箱的位置，看到里面的工具被拿走了不少，稍稍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零号，你们去数据中心和安全中心做了什么。”
零号也注意到了成默的视线，瞥了眼地上零碎的物件，地上说道：“杀人。”
“除了杀人呢？”成默快速的问。
跟上来的阿米迪欧喘息了两声回答道：“颜复宁使用了数据中心和安全中心的电脑，说是要试看看能不能把数据保护起来，这样即使遭到了破坏，也不会致命。还说要看看有没有逃离冬宫和联络外界的方法。”
零号点头。
成默弯腰将那些残留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具体找到了些什么吗？”
“我计算机水平一般，”阿米迪欧摇了摇头说道，“没太注意。”
零号低声说道：“我记得他在电脑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之后，在安全中心的资料柜里找了很久。”
“找到了什么？”成默急声问。
“好像是……一系列的操作手册，全都是有关冬宫的，我记得有一本是关于‘睡眠舱’的。”零号回答道。
成默想起当时分组时颜复宁说的那些话，此时看来自己上当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把颜亦童交给自己，好让他能通过颜亦童够掌握全部的信息。
“怎么了？”阿米迪欧问，“颜复宁有什么问题吗？好像是没有看见他……莫非这小子已经跑出来了？”
“先走。还有几分钟，警卫就能上来了！”成默向着大门继续跑了过去，同时转头对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白人男子大喊道，“科里森，不好了！冬宫要沉入海底了，快跑啊！”
男子一脸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抬手指了指自己，像是在询问成默是不是在对他说话。成默根本就没有理会男子无声的询问意思，暗中使用“七罪宗”切下了一个悬吊在空中的机械臂，“嘭”的一声机械臂从空中坠落，在惊呼中砸到了好几个培养皿上。
人们开始慌乱了起来。
“科里森？先制造混乱吗？好主意！”阿米迪欧立刻就反应过来成默想要干什么，他也扭头朝着满脸迷惑的“理想国”居民们大喊，“大家不要发呆，‘冬宫基地’出了大故障，五楼潜艇船坞进了水，现在正在下沉……”
有人认出了阿米迪欧，大声问道：“阿米迪欧是不是真的，你可不要乱说。”
“想看看理想国怎么可能出故障，把我们都放出来？反正我是把情况告诉你们了，到时候跑迟了可不要后悔。”阿米迪欧回答道。
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开始跟着成默他们跑向门口，接着是更多的人，大家都本着安全第一的想法跑下了大门。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堵在合金门前，但是他们打不开大门，有人喊“把叉车开过来”，有人说用“机械手臂”……
成默在人群外停住了脚步，抓住跟在身后的阿米迪欧的胳膊，将他拉到了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密码是789123##，你去把门打开，然后想办法多制造点事情。”
阿米迪欧问道：“那你呢？去找通讯设备？”
“难……”成默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得先去把其他的睡眠舱的门全部打开。”
阿米迪欧点头，“等下怎么找你？”
“我估计我跑不掉，你们要是能跑得掉的话，往五楼潜艇船坞跑。”成默抓着阿米迪欧的手臂朝着合金门的挤了过去，“阿米迪欧王子能开门，让他开门，带大家逃跑……”
阿米迪欧挥手高声说：“我可以！我可以！”接着他又偏头在成默耳边低声说道，“五楼船坞？千万不要，我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做潜艇了。”
“只是叫你朝那个方向跑而已。”成默说“我不认为你们能跑出去”
“我刚刚才说五楼船坞进了水……”阿米迪欧语气无奈，转头他又问，“跑不出去，你叫我往那边跑什么？给你创造去一楼的机会？”
“我没机会去到一楼。谁也没有这个机会。”成默说，“是帮颜复宁创造机会。”
“不是说谁都没机会进到一楼吗？”阿米迪欧在一众人的注视中，挤到了合金门的门口，他抬手输入密码，厚重的合金门轻轻滑开，周围的人莫名其妙的开始鼓掌，“那我们又是在创造什么机会？”
“发射核弹。”成默轻声说。
……
九十多个人都想要涌入本就狭窄的通道这无疑是一种灾难，幸好被关在‘冬宫’的天选者们都还有素质有头脑，在阿米迪欧的指挥下并没用引发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