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更少了,虽然躺着,闭上眼睛,但我睡不着,我在数羊和数数字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数,我没有力气绕过那一个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是的,我毫无睡意,却无比疲惫。
“不用了,”我抬手制止了阿芙罗拉的腮红,“这样就好了。”站起身,裙摆划过手腕,丝滑的触感打了个圈,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还是做完吧。”我重新坐下。阿芙罗拉绽开一抹笑容,点点头。
“伊芙洛西尼亚小姐果然很适合粉色呢。”伊莲儿半蹲着细致地打理裙摆褶皱,仰着头夸赞。
“谢谢。”我再次瞥了一眼镜子,苍白的两颊上的透出自然的血色,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安德廖沙曾经制止过我向仆人们的问好和答谢,还教过我如何回礼,想起他那时一本正经的神态。我抿住嘴角,轻轻闭上眼睛,快乐是个调皮的小东西,即使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它比镜子前所有绚丽精致的宝石们都要珍贵稀有,我可不能让它溜出去,至于这些礼仪,我还需要时间来学习,去适应,我会做到的,也应该要做到。
“您准备好了吗?”阿芙罗拉垂手立在一旁,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的思绪。
“当然。”我轻轻颔首,转过身,伊莲儿系上 puech haut 的披风纽扣,温度开始降低,连一向温暖的巴甫契特也不能只穿着单薄的长裙了。
今天可以见到卡斯希曼医生,这件事使我醒来得更早,可还是依照一贯的时间睁开眼睛,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下叶夫根尼先生精心准备的早餐,管家先生对我的拒绝毫不意外,只是叮嘱阿芙罗拉冲了杯营养补充剂给我,我很感激叶夫根尼先生的体贴。强行咽下食物的痛苦,只会增加胃的强力反击,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这副不那么健康的身体。
不像在卢布廖夫时,总是气喘吁吁地赶在最后一刻冲进卡斯希曼医生的治疗室,然后像融化了的罗瑞斯特冰淇淋,瘫进躺椅里,我虽然拒绝了女仆们的陪同,但还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卡斯希曼医生的治疗室前,轻轻叩叩门,但没等到答复直接开门进去了。
卡斯希曼医生可一点也没有亏待自己,完全把这里布置成了他在卢布廖夫房间的样子,天知道那副重的堪比大象的纯白画作是怎么运到这里的,又是如何穿过相较之下狭小的门框。
喜爱艺术的人总有自己的坚持。
“日安,弗洛夏小姐,你早到了不少,以前可都是掐着点的。”
这句话瞬间把我绷得直直的脊背打回原形,我接过熟悉的热可可,双手捂住散发香气的温暖,这是很难得的,可可甜甜的滋味也只被允许在卡斯希曼医生这里享受了。
“日安,卡斯希曼医生。”我蜷起身子,窝进熟悉的躺椅。“以及,好久不见。对我来说,算是不短的时间。”
氤氲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透明的温暖的,没有任何负担,比一根羽毛落下还要轻柔的重量,轻抚脸庞,同时似乎能遮住我。
卡斯希曼医生总能使我放松下来。
“客套结束。”卡斯希曼医生随手取过一旁的病历夹,“好吧,我就不问你的睡眠状况了,罗曼诺夫那边的医生建议我修改药物用量,虽然我个人觉得这并没有用,不过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他看上去有些犹豫,卡斯希曼医生永远自信满满,自由而随意。
他随意地翻动了几页,随后又随手甩到一旁,“你应该好好休息,弗洛夏,我是认真的,你的体检情况一直在恶化。”卡斯希曼医生的声音里有几分自责,他直直地望着我,企图从可可的香气里看清我。
“这可全是希尔曼医生你的错哦。”我放下杯子,无奈地耸耸肩膀,“自从你强硬的没收了我的莫扎特 k6 26 号曲,特别是我最爱的 introitus 之后,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弗洛夏! ! !”卡斯希曼医生猛地放下搭着的腿。他深吸了口气,重新向后靠着,嘴角挂着笑神情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弗洛夏小姐,我得让你好好睡一觉,如果需要那张黑胶唱片,你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那么今晚它就会出现在你的床头。”
“还有,不要叫我希尔曼医生! ! !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马尔金先生擅自取得绰号的。”
“别生气别生气,好啦,我知道你没有生气。”我咯咯地轻笑出声,“睡觉,我也很想睡觉。好好地,没有梦境地睡一觉。”
嘴角开始挂不住笑容,空气里灰尘犹如减慢了降落的速度,安静开始膨胀,将湿气变得沉重起来。我看向卡斯希曼医生,“你还记得吗?之前,在这种时候,我总会说对不起,但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自责,哪怕当我濒临死亡后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也是对安德廖沙哥哥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知道做错了事情,伤害到爱着我的人。”
我偏过头,仔细打量起房间内的布置,看上去它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是细微的地方,还是没办法完美复制过来,有些东西还是适合呆在卢布廖夫,哪怕卡斯希曼医生的房间是最不卢布廖夫的地方了。
“是的,我仍然会感到自责,但我不会无力地重复着对不起,如你所说,这不是我的错。“我直直地看向卡斯希曼医生:”所以,这也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做错,我生病了,就这么简单。起码,请不要自责,这是你最不需要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