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带着低声的呼啸,刮过黑暗中的凤凰村,哨兵在村口来回踱着步,冻的直搓手。
天儿冷得像冰窖一样,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冻僵了。
“轰轰……”
远方突然传来隐隐的爆炸声,睡梦中的孟占山猛然弹起。
多年的行伍生涯,已让他形成了敏锐的条件反射,他支起耳朵听了一下,脸上顿时变色——
那绝对不是爆竹声,那是掷弹筒的爆炸声。
段峰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队长,有情况!……”
孟占山一刻也没有犹豫,“紧急集合!”
“是!”段峰应声而去。
……
队伍在打谷场上迅速集结,不一会儿,第一小队、第二小队也从邻村飞奔而至,随后,县大队也从附近赶来,四支队伍凑在一起,在打谷场上呼啦啦地站了一大片。
柳老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来,火把下,他满脸通红,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
“队长!是不是鬼子来了,让我带人上,打他狗日的!”
“不要急,老爷子,咱们先弄清楚情况!”孟占山高声回答,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
——怪了,这样的天气,又是夜里,要说是鬼子来袭,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可是要说是土匪或者伪军,更不像,土匪和伪军哪来的这么多的掷弹筒。
——八成是鬼子!爆炸声来自青石口,一定是大虎和鬼子交上了火,那里距离此地顶多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得尽快让乡亲们转移。
——娘的,鬼子真狡猾,这样的天气,又是除夕,队伍的情报网和哨卡统统失灵,让鬼子钻了空子。
“第三小队跟我来!其他的小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把所有重武器都搬出来!”
孟占山迅速下达了命令,然后带着第三小队向青石口狂奔,他估计大虎顶不住,得尽快赶去接应。
刚奔出村口,就见一队人马影影绰绰而来。
不等孟占山下令,队员们已经迅速匍匐在地,手里的武器立即对准来人。
“什么人?口令?”孟占山喝道。
“铁帽山下!回令?”
“凤凰村头!是大虎吗?”
“是!……”
队员们立即收起了枪。
前面蹿出一个人影,没命似的朝这边跑来。
果然是大虎!
大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见孟占山就沙哑着嗓子报告:
“报告队长!……不好了!……大批鬼子……从青石口方向……打来……我们……抵挡了一阵……挡不住……牺牲了四十几个队员……好在……鬼子……追了一阵……就不追了。”
“狡猾的鬼子,居然在除夕夜里袭击我们!”段峰气愤的说。
“没时间考虑了!现在敌情不明,大虎!你带着你的人立即去打谷场找罗先生,和他一起组织乡亲们迅速往后沟撤退!……大虎!一定要保护好罗先生……
段峰!你去把大部队带来,咱们一起去前面抵挡一阵!……”
“是!”
“好!”
大虎和段峰几乎同时答应。
两人迅速转身离去……
……
崎岖的山路上,四下里一片漆黑,几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向后传,拉开距离,注意脚下。”罗先生低声命令道。
一大群黑影正在几盏马灯的照耀下匆匆前行,脚下是一条上坡的小路,队员们和老乡肩挑背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正在奋力赶路,能听到的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大虎突然扯住罗先生的衣襟,低声道:“不好!罗先生,前面有情况。”
罗先生朝身后一挥手,小声命令道:“停!……熄灭马灯。”
后面的队伍急忙刹住,前后之间顿时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呜哇!呜哇!……”
人群里立即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罗先生睁大眼朝前面望了望,疑惑地问:“什么都看不到啊?”
“相信我!罗先生!就在前面大约七八百米远处,转过土坡就是,人挺多,像是军靴的声音,一定是鬼子的大部队!”黑暗中,大虎用手支在耳边,很肯定地说。
“坏了!估计是鬼子抄了咱们的后路……大虎,你带上几十个人保护着乡亲们往回撤,去找大部队,让乡亲们把手中的东西都扔了,要快!……我带着其他的人上去抵挡一阵。”
“不行,罗先生,队长让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乡亲们的命比我重要,快去执行!”罗先生厉声说道。
大虎含泪点点头,带着人们转身往后撤。
罗先生低喝道:“剩下的人!迅速爬上前面的土坡,抢占右边的小土丘,要快!”
……
远处的天空已经有了一丝微明,罗先生和队员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土丘,立刻趴在土丘上朝下张望。
结果,瞬间就被惊呆了……
远处的开阔地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人影,前面警戒的骑兵正缓缓而来,后面像扇面一样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巨大的行军队伍里竟然没有一丝人语马鸣,只有低沉的、无边无际的沙沙声……
情况很清楚,最多再有两三分钟,队员们就会身陷绝境。
“罗先生,敌人的推进速度很快,咱们快撤吧,要不就来不及啦。”丁大力凑过来小声地说。
罗先生能够感受到队员们的紧张,他甚至能听到队员的心跳,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可罗先生略作思考,却摇了摇头。
“同志们,我们现在就撤,也许能逃掉性命,可是,老乡们能跑过鬼子嘛?那可是七八百口子啊,我们不管作为护村队还是八路军,都不能那样做。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我们的全力拖住敌人,为老乡们争取点时间,也给队长报个信。
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咱们生还的几率几乎是零,所以,我这里不做硬性要求,谁要是不愿意留下,我绝不强求。”
没有人后撤,队员们纷纷聚拢到了罗先生身边。
昏暗的光线下,罗先生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
“好样的!大伙都是好样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队长宁肯把投降的土匪一个不剩的送给青花寨,也不愿意留下一个,因为,他的手下没有孬种!同志们,能和你们这样的勇士战死在一起,我罗立仁深感荣幸!”
一个队员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旁边的丁大力不屑地骂道:“哭个球,怂包!”
“不!俺不是怂包,俺不怕死,可是,俺就是为再也见不到队长他们了感到难过。”
听到这名队员的辩解,众人眼里都有了泪痕。
“同志们,队长常说,关键时候咱们得吼一句,活着再见!可是今天,我们却要吼一句: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听了罗先生的话,队员们纷纷回望,一个个目光灼灼。
“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声音很小,也很纷杂,可罗先生却听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泪目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喃喃的说:
“老孟,我……是个直肠子,说话冲,常批评你,你……多原谅……
老孟……你是个鬼才,替我……多杀鬼子!”
……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日军刚刚接近土丘,枪声骤然响起,黑暗中,一道道弹迹和爆炸的火光将天空映得通红。
十来个骑兵“咕咚咕咚”撞下马来,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着,翻滚着……
“八嘎!土丘上有敌人!”
行进中的日军高声喊叫,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组织好队形,呐喊着向土丘上冲去,后面的日军立刻架起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开始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
“轰!轰!”
一团团硝烟和火球立即在土丘上弥漫。
战斗从一开打,就没有了悬念。
一个高度差不过五六米的小丘,一群没有重武器的队员,虽然他们舍生忘死,可战斗还是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但是——
这一百多个勇士,却用他们的生命,为大部队赢得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