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丞扭头看她。
魏烟立刻摆出正襟危坐的模样,认真点了点头。
英语老师离开,语文老师准备的空档,赵彦丞低头问她:“平时经常在家里听见你背英语单词,怎么反而英语成绩不好?”
赵彦丞说话声音低沉,又突然离她离得近,魏烟脸涨得通红,有些羞耻地说:“就是因为不好,所以才读的嘛。”
“嗯。”赵彦丞沉沉应了一声,略一思索,说:“以后来我书房读。”
魏烟:“……”
家长会最后一环节,就是班主任同家长单独谈话,学生回避。
魏烟不得不离开办公室,回到教室里继续做题。
她做题速度变得很慢,时不时就忍不住停下来想,老吴会跟赵彦丞说什么呢?
办公室里,老吴给赵彦丞倒了茶。
赵彦丞说:“吴老师有话直说。”
老吴说:“其实每年学校都会有成绩非常优秀的好苗子,但是这些孩子最好高考成绩可能反而不是最好的。因为高考不仅在考察学生的知识储备,也在检测学生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和临场反应。”
赵彦丞端起茶盏,放在鼻前轻嗅,说:“吴老师的意思是?”
老吴说:“魏烟这个孩子吧,她的学习成绩是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也非常欣赏,这一届已经是把她冲着状元培养。但是她的心理压力,有点太大了。”
赵彦丞眉峰微蹙,将茶盏重新搁下。
老吴继续说:“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所以我不能对魏烟现在的状态下任何决断。但是我当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师,二十多年的班主任,我见过的学生太多了,如果我的学生状态不对劲,我是能感觉出来的。我感觉魏烟她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了。
赵彦丞身体陷坐在沙发里,半垂眼皮,十指相抵,安静地听着老吴的分析。
“何总助来这里办她入学手续的时,并没有特别提她家里的事,我也没留心,只以为她是赵董的亲戚朋友。后来收集学生信息表的时候,才知道她母亲刚去世,经历了这种变故,谁都会被压垮,可她甚至不肯表现出异样来。”
“她在学校也不太喜欢与人交际,基本上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就算是水泥钢筋,长时间被重物压着,也是要变形的。这种巨大的压力如果一直不被释放,一直积压在心里,迟早是会出问题。就算高考不受影响,也怕是以后人生会受影响……”
赵彦丞说:“吴老师您有什么建议?”
老吴说:“多管用的建议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的经验是,家长可以带着孩子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跟她好好谈一谈,首先要让她愿意将负面情绪发泄出来,而不是一直压抑着,这样后面才好办……”
赵彦丞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了教室门外。
魏烟正在教室里等他,她还在写题,乌黑的长发披在瘦削柔软的肩上,当她全神贯注的时候,她的周身会散发一种宁静的气息,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睡莲。
他回想魏烟来到家中后的状态。
安静,乖巧,不给他惹事,不给他添麻烦。他曾经觉得很受用很省事,但这是一个刚经历了家庭变故的青春期小女孩儿的正常状态么?
他忽然意识到魏烟身上那个最不对劲的地方。
他至今都没有看到过魏烟表现出悲伤。
他的思绪有些乱,手在口袋里摸到了烟盒,指尖按压在烟盒的边缘,却没拿出来。
他毫无头绪要怎么做能让魏烟打开心扉。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不愿将负面情绪表现出来的人。
张凤丽去世,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那时赵国忠刚痛失终身所爱,阿斐年纪太小,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失声痛哭的时候,有一个人就不能哭,那个人必须挺直腰杆,然后带领着其他人将淤泥一般的现实生活继续过下去。
所以这滴眼泪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掉下来。
没有人能让他开口说自己的情绪,他又如何能让魏烟开口?
或许是心灵感应,赵彦丞沉默地凝望着,而魏烟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当她望见他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立刻从焦点的位置明亮起来,然后那点光亮由瞳孔扩散开,弥漫至整双眼眸。
“哥。”她有些欢喜,又怯生生地叫他。
“走吧。”他朝她走去,拍了拍她的肩,说:“家长会开完了,回家。”
魏烟跟着赵彦丞上了车,一路上,那股欢愉的心情还没消退。她变得很想说话,嘴巴不停地叽叽喳喳地说一些没营养的废话。
“吴老师说什么了?”
“他有告我状吗?”
“他有说我现在的成绩能考上w大么?”
“哥,你也是w大毕业的吧?”
赵彦丞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度,又倾身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他的手臂从她前方掠过,带来一股暖意。
魏烟偏开头,赵彦丞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他的头顶亮着一盏小灯,橘黄的光线勾勒着他直挺的鼻梁,在眼睑的地方投下一椭圆形的阴影。
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发现虽然无论她说什么,赵彦丞都侧耳听,偶尔还会笑一笑,但他一直在走神。
她又开始局促地抠着指甲,她是不是话太多了?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