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廉的欧洲商人们的算盘虽好,但他们忽视了一个王朝走到末世时的百般弊病,习惯了过一道手的东吁廷臣们将原本应该低价提供给国王的物资收入私囊,然后以比原价更高三成的价格卖给国家,一进一出,廷臣们赚到了大笔的收益,但达宁格内王的财政状况却更加窘迫了。不得已,没有借到外债的缅甸只好实行对平民百姓加税,从而进入了一个极端可怕的恶性循环之中。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好不容易筹集来的军饷,也被各级官吏层层贪污了,于是征召来的士兵只能吃着最恶质的食物,战争还未开始,士气已经十不存一了。唯一让东吁王朝存在下去的理由就是雨季,按部就班执行作战准备的两国并没有在雨季跋涉作战的意图,这才让东吁王朝度过了最后几个月的和平时光……
第694章 缅甸(二)
对于保家卫国的缅甸人来说,有钱没钱都得打仗。因此当就近征发的十几万缅甸军出现在毛淡棉近郊后,缅南汉人海盗土司的五六千兵马也就只能带着抢劫来的大宗战利品,灰溜溜的撤离上丹那沙林,逃回土瓦江南的老巢。
吴敦胜是缅甸的宿将,对此番卫国之战的胜负关键有着自己的认识,因此他并没有对缅南土司联军投入过多的追击部队,只是安排了两万人推进到耶城—邗苷地区封堵缅南诸土司从陆路卷土重来的通道,三万人留守吉坎眉—毛淡棉—榜镇一线,主力十万人旋即东进炯多、高加力等他念他翁山西麓要点,希图在此挡住翻山越岭而来的暹罗大军。
然而吴敦胜与同时代的东亚军人一样,都忽略了海上的敌人,这不,发现缅甸大军并未有继续追杀过来,缓过气的缅南土司便使出了海盗的老本行,越过数百里的海路突入繁华且空虚的下缅甸,搅得勃生以东、大光以西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地区狼烟四起。
缅南汉人海盗土司在下缅甸的劫掠不但引来了缅甸王庭的斥责,更威胁了吴敦胜军团的后方粮食供应,在内因外因的共同作用下,留守毛淡棉城的副将吴克白便被迫改变主帅吴敦胜的最初方案,要求耶城—邗苷地区的缅甸军转守为攻,彻底消灭缅南土司。
武成二十一年六月初七,暹罗王太子抵达武昌,正当郑克臧和华夏朝廷隆重的接待这位未来的属国之主时,缅南会战正式爆发。
面对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的缅甸军,缅南土司联军不得不先后放弃了纳基辛、甘包、折迪、纳布莱、芒马苷等土瓦江以西要点,只是凭着舟船的力量封锁下游,以保障土瓦城与后方徳耶羌、羌瓦宾、敏达间的粮道。
南征的缅甸军则试图在土瓦城上游地区越过土瓦江,进而攻击江东南的土瓦城,于是引发了双方间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战斗。
六月二十一日,缅甸军在三处渡江点先后投入八千余人的兵力和超过三十头的大象,而缅南土司联军仅有三千人,具体到各个渡江点各只有千人,力量远不如对手。只是缅甸军中只有少量军官是职业武士,其余的都是新近征召的农兵,人数虽众但战力却不如海上厮杀惯了的缅南土司联军,再加上渡江的缅甸军只有少量小口径的铜炮和极少数的火枪,而缅南军却基本已经火器化,因此激战竟日,缅甸军伤亡超过半数,却始终无法突破对手的阻击,被迫放弃渡江的打算。至于缅南土司联军方面也因为有十分之一的伤亡、弹药消耗颇大、对手预备队雄厚等原因没有实施渡江反击,一时间,双方似乎就此在土瓦江两岸僵持起来。
只是缅甸军的虚弱已经被西洋三十六家看在眼里,这些刀头舔血的前海盗们于是冒险敞开土瓦江防线,调集舟船徇海路奔袭缅军后方,在缅军猝不及防中一举夺取了耶城—邗苷地区,截断了南下缅军与毛淡棉地区的联系。
尽管南下的缅甸军依然可以利用土瓦江西浪弄平原的多个大型种植园维持基本的粮食供应,但后路被断还是造成了缅甸军的极大混乱。不得已,南线缅甸军指挥官只好带兵回救耶城—邗苷两地,等打通了与毛淡棉地区的联络后再掉头回来继续攻打土瓦。
姑且不说一来一回的折腾将使得军中士气受到何等的摧残,就是缅南军这边也不可能放任缅甸军安全的回撤,因此一发现缅甸军有北返的迹象,留守土瓦的千余缅南军便毫不犹豫的越过土瓦江,对缅甸军实施跟踪追击。
看上去漫长而艰难的回撤道路,如蚂蝗一般紧盯不放的敌军追兵,再加上前方还有未知的命运,种种煎熬,让缅甸军的士气逐步瓦解了。于是在一次遇袭之后,还有万余人马的缅甸军突然在不足十分之一的追兵面前崩溃了……
缅南方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可以威胁到缅甸军主力后路的漏洞,这下吴克白坐蜡了。
怎么办?向国王要求新的援军吗?这是不可能的,须知道缅甸好不容易拼凑出三十余万的军队,一南一北已经全部派出了,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用于镇守阿瓦的数千王家禁卫军和前期用于征讨孟族、掸族的数万人马。但王家禁卫军不可能轻易调动,征讨孟族、掸族的兵马也至少要得胜后才能派来增援,因此实际上,吴克白是没有援军的。
那么让吴敦胜的主力调回来一部分?这也是不可能的,吴敦胜以十万人要挡住暹罗一国,负担已经十分沉重了,作为副将又怎么能让对方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呢?
思来想去,吴克白做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即抽调榜镇、毛淡棉两地的兵力加强到最南端的吉坎眉一线以阻遏缅南军的进一步行动。不过吴克白也知道这样做有风险,也无法阻挡缅南军在下缅甸再次实施侵扰,因此他上书阿瓦王庭要求授予下缅甸的领主组织自卫武装的权力并给予自己抽调这些自卫武装守备城市权力。
吴克白的请求在阿瓦宫廷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按道理说这是再开强化中央集权政策的倒车,然而亡国在即,达宁格内王已经顾不得限制地方领主贵族的权利了,只能予以答应。
可惜的是,吴克白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却无法具体落实。原因很简单,阿拉干王终于在华夏方面的唆使下出兵了。已经无兵可派的阿瓦宫廷只好命令遭到入侵的地区自组贵族联军,同时命令附近的贵族领主也出兵助战,因此没有一兵一卒留给吴克白。
烽火遍地,这样的结果让吴克白这样的将领也觉得大厦将倾,但危局来的要比吴克白想象的还要快。武成二十一年七月二十日,华夏使者由云南进入缅甸。使者带来的诏书上历数缅甸侵略邻国、舍弃宗主的罪过,要求缅甸反省过往并割让领土与暹罗、阿拉干两国且放弃缅南诸土司的宗主权等等。这份诏书成功的激怒了缅甸方面,对于华夏欲盖弥彰的作为,缅甸以进一步增加八莫一线的兵马作为回应。于是华夏云南行台再度遣人责问,以“缅甸挑起边衅”为由,拿到了出兵缅甸的大义名分。
在战争已经进入倒计时的阶段,英法荷三国东印度公司正式向缅甸方面提出战时中立、武装自卫的要求,结果遭到了缅甸方面的拒绝,在这种情况下,三国东印度公司宣布中断与缅甸政府的联系,派遣武装控制沙廉商埠区,实施针对缅甸方面的自卫行动。
对于三国东印度公司的背后一刀,缅甸人在深恶痛绝的同时也不寒而栗,这时便有所谓有识之士提出“敦睦四邻”的建议,试图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或割让或放弃部分意义不大的领土来换取整个东吁王朝的存续。
达宁格内王经过慎重的考虑,决议向昆明派出求和使者,同时继续联络英法荷三国东印度公司,以割让沙廉及其周边地区为代价邀请三国东印度公司放弃中立转而支持缅甸。
八月二十六日,缅甸使者抵达昆明,旋即向华夏提出斡旋请求。在这份请求中,缅甸答应从夏缅边境、缅暹边境撤军并向华夏割让缅北克钦地区、向暹罗割让掸邦东南部地区,向阿拉干割让钦邦南部地区、允许缅南土司独立、允许掸邦西北部土司独立。
表面上看起来缅甸方面已经放弃了相当多的利益,然而对于缅甸来说,上述地区都是贫瘠的羁绊之地,并非不可割舍,反过来若能依此渡过眼前的危局,让摇摇欲坠的东吁王朝腾出手来整顿内政的话,日后缅甸未必不能收复上述地区。
不过达宁格内王的算盘虽好,可秉承上意的云南鸿胪使却坚持之前华夏方面提出的将上丹那沙林交给暹罗、下丹那沙林地区的缅南土司独立以及伊洛瓦底江西岸地区割让给阿拉干的要求并坚持缅甸派王子重臣穿囚服前往云南追掉前明永历皇帝了结因果的主张,这是缅甸方面不可能接受的,两国使者因此不欢而散。
此时,英法荷三国东印度公司也向缅甸方面表示,自己并无图谋缅甸领土的想法,只是不愿意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与强大的华夏为敌,因此只能实施武装自卫来保证中立,一待缅甸与华夏之间的战争结束,他们将恢复正常贸易。
英法荷三国东印度公司的答复与华夏方面强硬的表态,让阿瓦王庭彻底打消了最后一点幻想,只能积极的投入战争的准备中去,只是北上的使者带回来一个奇怪的信息,云南境内并无战争动员的迹象,难不成夏军并不准备入侵缅甸,一切只是为暹罗和阿拉干入侵释放的烟雾,亦或是使者看到的并不是真相,在他的视线之外,夏军已经万事俱备了。
迷惑充满了整个东吁王朝,由于不能排除夏军自北而南进攻的可能,十余万缅军只能留滞在缅甸北方,在浪费宝贵的粮秣的同时,眼睁睁的看着时间进入十月。
武成二十一年十月初三,准备多时的暹罗军,越过他念他翁山脉进入缅甸境内,南线大战由此正式开打。
第695章 缅甸(三)
华夏武成二十一年前后的暹罗军是一支仿效夏军陆师步军设立的半火器常备军——这支部队以军府为基本战术单位,每个军府额定兵员一千人,具体编为二个火枪百人队、一个火炮百人队、四个冷兵器百人队、两个夫役百人队和军府直属的传令兵、旗号手以及僧侣、医匠、工匠、象夫等辅助单位——从编制上来看,暹罗的一个军府大致拥有二百五十支左右的火枪和三门口径不一的野战炮,火器装备率接近三成,因此就表面上的战斗力而言,在整个中南地区都是非常强大的。
而根据吴敦胜目前获得的情报来看,为了能一次性击垮缅甸军的阻击,这一次暹罗方面出动了全部四十七个军府中的三十五个。
相比暹罗人强大的实力,吴敦胜手中的缅甸军就有些不足看了——除了人数上有优势,火炮总数大致相等外,其他方面远不如训练有素的暹罗人——好在吴敦胜也算是有能力的宿将,接手这十万大军才几个月,就在修建大量边境堡塞的同时,粗粗把一干原先怯懦的农夫训练成了初步能上战场的士兵。只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足以抵挡凶神恶煞的敌人,因此,吴敦胜便拟定了以防御战为主的拖延策略。
应该说吴敦胜的策略是高明的,暹罗人越崇山峻岭而来,粮食运输的压力是十分巨大的,因此速战速决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否则,一旦困顿于缅甸人的重重堡寨,不但锐气会逐渐消耗,而且庞大的物资消耗也会拖垮暹罗人的经济。
暹罗人也是如此认知的,所以在一开始就对缅甸军的堡塞进行了强攻。只是攻城一方向来要比守备一方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在两军拥有的火炮数目及炮火威力大致相等的情况下,兵力更多的缅甸军显然要占尽了优势。
“陛下,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打到毛淡棉,暹罗人的血就流光了。”激战十余日,以三千多伤亡夺取了缅甸方二十余处营堡,可谓战果辉煌,然而整个暹罗军依旧止步在高加力地区并无寸进,这就让暹罗方面产生了焦躁。“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大城王朝第二十九代君主泰萨王端坐在那半天不说话,直到下面的将军们又一次鼓噪起来后,这位因多次割让东南领土而被国内贵族称为暗弱之主的国王才缓缓开口道:“不打就能绕过缅人的营堡进入毛淡棉了?”
“这场战争华夏也有份参加,总不见得我国在此拼命,汉人坐享其成吧。”一位昭披耶如是说道。“我们可以派人催促华夏方面尽快出兵,以迫使当面之敌退去。”
“你们怎么知道华夏没有出兵?”泰萨王摇了摇头。“再说了,这是暹罗发起的反击,光想着依靠华夏打赢战争,日后暹罗还有什么资格从华夏手中获得利益。”泰萨王站了起来,走到御帐门口指着远处的敌营说道。“如果不能亲自击败当面的敌人,华夏是绝不可能把上丹那沙林地区交给暹罗,那么暹罗将再度失去获得海口的希望。”
暹罗执行的帕拉玛特莱洛卡那塔(paramatrailokanatha)制度的核心是等级身份与土地挂钩,因此对于普通贵族来说,尽可能获得军功、获得封、赏获得土地才是唯一,但对于在御座上的王者而言,才会晓得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贸易港的重要性,泰萨王也是拱手让出阿瑜陀耶港之后才明白过来的。
一众暹罗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很明显,国王说的不错,不劳而获只能让华夏轻视暹罗,从而把暹罗应获得的利益交给他人。
另一名有着銮封号的贵族思前想后提出一个建议:“那么我们想缅甸人约战吧……”
“暹罗人按捺不住了吗?”吴敦胜捏着战书沉思起来,之前的战斗中,缅甸人损失了约六千多人,目前就已知兵力而言,缅甸军差不多是暹罗人的三倍,是有力量进行一次野战了。“答应他们吗?”当然,关键不是在于兵力上占了绝对的优势,而是毛淡棉的情况不容乐观,要知道根据吴克白的报告,夏军水师巨舰已经出没在毛淡棉外海,一旦夏军投入战斗,毛淡棉失手,吴敦胜这边就不单单是粮道断绝的问题了。“拼着损失,把暹罗人赶回他念他翁山东,然后回师确保毛淡棉安全吗?”吴敦胜犹豫着。“万一失败了呢?”
患得患失的吴敦胜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由此,暹缅战事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停滞的状态。
就在吴敦胜再三权衡的时候,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夏军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武成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六,龙骧军第九师在七个团的神策军的协助下于比鲁君岛以北的萨尔温江以西地区登陆,随后一举夺取了直通、因年、榜镇地区并兵进毛淡棉对岸的马达班城,从而将包括吴敦胜、吴克白两部十余万缅军官兵封堵在了萨尔温(怒)江东岸。
由于萨尔温江东岸只有少量的冲击平原,产出的粮食完全不够十余万大军食用,再加上缅南军又推进到毗邻吉坎眉、泥僰道的加罗比地区,对毛淡棉周边形成南北夹击的势态,无法在暹罗人眼皮子底下安全撤出的吴敦胜只能别无选择的同意了与暹罗军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