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景象封白眼熟的很,因为他结婴时早已经历过一次!
这是婴云!
方圆数千里内的灵力,在婴云成形的一瞬间,急剧被抽空,齐齐涌入在这团乌云之中。若是这团乌云爆开,所释放的威力,只怕附近十数城镇都将化为化为齑粉。
浩瀚无边的化外之海出现婴云,还能有谁恰巧此时结婴?
封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封绍,之前他一直因寒珠封锁金丹大圆满修为而止步元婴……
“叔叔!”封白脸色骤变,他从没想到叔叔居然会在如此关键时刻结婴,毫无抵抗之力的叔叔遇到天劫会是什么下场,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本能的挥剑冲向山壁,巨大的湛卢剑发出“铿”的一声,正在他要吟出九字真言将这芬陀利华境劈开时,却有一只佛印重重压来。
封白运剑如飞,利落的格挡了这一击,却也叫逼得倒退数步,他怒目望去,正见慈觉那秃驴手持法杖,分明是他先行动手。
但封白再没多看他一眼,而是再度朝山壁劈去,慈觉再拦,喝止道:“住手!你叔叔有信要我交你!”
“我叔叔就在里头渡劫,能有甚么信给我?”封白头也不回,湛卢剑的黑气缭绕不休,周身的黑气浓郁得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孔身形,完全被煞气包裹其中。
“你一看便知!”
眼看封白状况不对,慈觉急忙将信传至对方手中,封白原道秃驴诡计,却鬼使神差的展开了信纸。
那信上却只有寥寥数句——圣莲子业已凋零,余已得慈觉师叔相助,自行封印于碧湖湖底,以待莲开。爱君如命,各自珍重。八百年后,此地重逢。夫封绍亲笔。
叔叔的字迹一向并不美貌,而这一笔一划都是他所熟悉的。
封白神情木然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似的立马将信撕成了碎片。
“连这天劫都渡不过,还说甚么八百年后!”封白又急又惊又怒,手中的剑已汇聚了他全身的灵力剑气,他有信心这一剑连慈觉也阻挡不住,必将这境门劈开不可。
然后慈觉却一句话阻止了他——“这并不是天劫,这不过是封印法的异象。”犹怕封白不信一般,他又道:“你且看你的同心环,是不是完好如初?小绍如今的境况连一道天劫都渡不过,光是婴云威压就能叫他殒命,若这真是渡劫,你那同心环只怕早开裂了。”
封白叫这话捡回一丝冷静,他的指环的确没有感应,这说明甚么?
他觉出几分蹊跷,却是将信将疑。
慈觉则道:“三年前,你叔叔嘱咐我,他入境封印之后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封白听后,这才反应到叔叔又一次欺骗,还是联合这头秃驴,不禁急火焚心。然而他究竟不是那真莽撞人,此时一心牵挂的仍是封绍安危,他强忍着怒火,接着问道:“你为叔叔封印,又是怎么一回事?世间难道还有封印便能使叔叔免受妖毒害命不成?”
慈觉道:“碧湖封印并不能使他免于受害,却能叫他保持不再受到侵蚀,等到八百年后,千叶白莲吸纳到足够的善业做养分,再结出圣莲子时,他便有活命之机。”
封白心头一松,然而此时黑压压的云低垂有如灌铅,几乎遮天蔽日,空中乱流更是剧烈的波动不休,暴雨越发癫狂,若凭肉眼已无法视物。虽无天雷降下,他却莫名感到一丝心慌意乱,看向慈觉,沉声问道:“你确定这不是天劫,而是那什么封印的异象。”
看到连一道雷劫都没来得及落下,慈觉心中隐痛,然而脸色平静:“这是当然,封印乃我亲手所结。”
封白再次看向手上的同心环,确定生息未断之后,他一剑指向对面的慈觉,问:“为什么是八百年后?”
慈觉见他气息仍是这等暴戾,脸色不由冷下来,若非还顾念封绍托付之情,如何能叫一个元婴期的小儿指着他。但此时他遵守承诺,一字一句的将数年前,菩提寺早贼子窃取残卷,无意伤及宗脉,使得芬陀利华境的千叶白莲需要的善业养分无以为继,圣莲子凋零之事道来。
封白冲口而出:“菩提寺好生无用,宗脉尚且维护不住,倒叫我叔叔跟着受苦八百年!”话一说完,他又猛地转身,眼中射出凶光:“若此言是真,何必独独瞒住我?”
慈觉眸光一闪,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若一早告知你,你能老老实实叫小绍等上八百年?只怕会想先砸了这灵境再说罢?届时小绍错失了最稳妥的复生之机,却是谁的罪责?”
言下之意,便是他叔叔不信任他了!
封白心绪一乱,但很快便平复下来,他冷笑:“我与叔叔的关系可是你能挑拨的,他要瞒我自有他的道理,我不疑他。叔叔信不信我,我更是心中有数。”
慈觉闻言,便知激将得宜,对方已信了七八分,自觉大功告成,完成小绍遗愿。他不愿再逗留这伤心之地,这就要领着惠寂离去。
“等等!”
慈觉拨开祥云,心中忐忑,语气却是不耐:“你还有甚么要问的?”
封白道:“千叶白莲以善业作养分,若善业多养分足,是不是也生长得快些?”
慈觉迟疑了一下,才道:“是这道理。”
封白眉宇间隐有算计,既如此,他将千方百计造善业。早日使圣莲子长出来,早日带叔叔回家。
但计量归计量,他一想到封绍在湖底孤单一人,不禁心中绞痛。别说八百年,便是八十年,八年,他都不能忍受。何况,那么冰冷严寒的地方,一睡八百年,叔叔又该多难受呢。
此时乌云已尽数散去,露出个晴朗的天来。仿佛刚刚如同雷劫前兆的景象全是虚妄。
封白又想,比起这真是叔叔的天劫,八百年总好过永世不见。
160 番外·妖怪
刘孙氏在柴房里收拾了一下,端了灶台上的面便往小后院里去,刚进院子便听得一阵哭声,不禁叹了口气。她推开门,正见女儿巧云正伏在炕上哀声哭泣。
“娘,我真是好命苦啊。”巧云一双杏眼已经哭得红肿,满面憔悴的她握住刘孙氏的手,泪流不止,“我前世是做了怎样的坏事,这辈子竟叫我遭了这等折磨,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妖怪,怎么能变成妖怪了呢……”
“别想这些了,反正都已经丢远了,这会儿尸体都臭了。”刘孙氏心里也难受,她拍了拍女儿的背,将面端过去给她。
巧云看着面碗犯了会楞,忽然紧张的问道:“娘,那天碗粥里的药下得够不够?”
刘孙氏肯定的说:“够,当然够,便是十头牛都要毒死了。”
“但那是一头老虎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老虎!”巧云面带惊恐的说道,她现在还记得她溺水后睁开眼看到的那只硕大的白虎,那只妖怪居然化作了她儿子的样子,还喊她叫娘!
一想到这里,巧云激动得推开了面碗,拽着刘孙氏的手说:“一定是那妖怪吃了我的儿子,不然我怎么会生出个妖怪来?一定是!那恶毒的妖怪!它吃了我的儿子啊!”
刘孙氏默然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这时院子外却穿来一个尖酸的声音:“我说巧云你嚎丧啊,嚎了个大半夜也够了吧?什么叫妖怪吃了你儿子?分明是你自己跟妖怪生了个儿子!还当别人不知道啊?这话也就能骗骗外人,不然早把你绑出去烧死了!还吹嘘什么和神仙生的,跟神仙生出个大老虎吗?我呸!”
巧云一听便知道是自家大嫂,她气得心口发闷,疾声道:“你——你分明还收了仙人的钱财!现在却污蔑他是妖怪,还污蔑我!”
外面嗤笑一声,“哼,能变出金银的可不止是仙人,妖怪也可以。哎呀,说不准这些金银沾了妖气还要叫我折寿呢!作孽哦,我们刘家怎么有你这么个泼不出去的水!连累乡亲!”
巧云气得连话也说不顺了,只一手指着窗外,一手按着心口,向孙刘氏道:“娘,娘,你看大嫂她……”
“别怪你大嫂,她与你大哥操持这家也不容易,自从出了那事,村里的人没少在后面戳咱们家脊梁骨……”刘孙氏唉声叹气,本来女儿未婚有孕就是该浸猪笼的,但三年前,村里人都见着有几个仙人飞进村子里给刘家送那金银财物,这才没敢动她女儿,反而将她刘家供起来,事事为先,就怕得罪仙人。
谁知道前两个月村里发了大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淹了,后来很多都被救了上来,然后村子里便传言看到她外孙儿是只妖怪!因为许多被救上来的村民亲眼看到,她外孙变作一人长的大白虎!还说它从水里捞人上来吃……
刘孙氏怎么肯信,她外孙才三四岁大,是个漂亮聪明的孩子。但是那天她在水里找冲走的巧云,亲眼看到一只老虎将巧云从水里驮出来……然后那只老虎变作了她的外孙模样!
刘家女儿和妖怪生了只老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很快村里便来了好多人要抓巧云还有孩子去祭神。巧云怕得很,刘孙氏也不忍心见女儿死,便商量着把孩子毒死丢远了,说自己孩子早就被妖怪吃掉了……总算逃过一劫。
“可那些金银不一直在大嫂手里,怎就不容易了。”巧云擦了把眼,恨然说。
刘孙氏皱起眉,道:“你一个没嫁的女儿家管家里钱的事做什么!照我说,这件事快些揭过了,隔壁村的李铁匠派人来说亲了,说不嫌弃你前头有过孩子。你一嫁过去便进镇上的铁匠铺子里,到时候村里的人再要发现点什么,也抓不到你了。”
巧云先是不甘,但后来听到后来,她便好像看到了一条活路,隐隐带了笑:“我听娘的。”说完,便拿了筷子开始吃起面来。
※
小男孩从树林子里醒来了。
他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仍然觉得肚子特别的痛,但他不敢再继续睡了。他娘找不到他,会担心的,他得回村子里找娘。
他其实知道那碗粥吃了不好,他闻得出来,但是他还是吃了,那里面有肉呢!他和他娘要吃一顿肉可不容易,他舅妈很抠门,轻易不会叫肉上桌,还对他说吃肉不好。
但他分明闻得到舅妈房里就有肉。
这肉粥肯定来得不容易,他不能辜负娘的心意,便是吃了不好不就闹几天肚子么。
但是这次闹肚子有点闹得久了,足足叫他昏睡疼痛了好几天,腹下还是酸酸的,全无力气。
小男孩光着脚在树林子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他感觉到脚痛,晚上的风也好冷,他好想变成老虎,这样走起来也快些,就能快点回家看娘,不叫她担心。
但是他又不敢变成老虎,他娘不喜欢他是老虎的样子,他感觉得到,他娘很害怕,很惊恐,这叫他好难受。可他又庆幸自己是老虎,不然他就不能从水里救出他娘,也不能将那么多的村民救出来。
晚上的树林好冷,小男孩抱着胳膊,一路上他什么飞禽走兽也看不到,连小老鼠都远远躲开,仿佛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叫群兽不敢靠近。
小男孩并不知道,他走得很心急,他凭着气味就能找回家,虽然这里离得有些远了。
他好想快点回家啊,他娘为他暖好被窝,会端来粥,会夸他聪明好看……
想到这里,小男孩的脸上洋溢了浓浓的笑容。
※
巧云与孙刘氏说了好一会那隔壁村的李铁匠,听说那镇上的打铁铺子是李铁匠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很满意的。哪怕李铁匠已经年过四十,还有两个孩子。至少不愁吃穿了,四十也不算老,还能叫她生出孩子的。
看见女儿心情转好了,孙刘氏也放心了。
她端了炕桌上的面碗便要出去,正要开门,门便自己开了,外面忽然蹿进来一个小男孩。男孩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但掩饰不住粉雕玉琢,他直往屋里的巧云扑去,脆生生的唤:“阿娘!”
巧云惊骇得连忙推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的道:“鬼!鬼啊!”说着她便往孙刘氏那边躲去,一边抓住孙刘氏的手问:“不是断气了吗?不是断气了吗?”
“是……是啊,我明明探过鼻息了。”孙刘氏脸色也是煞白,看着眼前的外孙光着一双血脚,只觉格外可怖!
“娘,我回来了……”小男孩听不太明白他娘与外婆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她们眼里的惊恐,还有……憎恶。
“我不是你娘!”巧云一听这话,便觉气从中来,但声音仍有些轻颤、有些畏缩,:“谁要你回来!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我都丢掉你了,你还回来干什么!求求你快走吧!”
小男孩听得明白“丢掉你”“你快走”,他心里好难受,简直像吃了几十碗肉粥那样痛,不,还要痛得多。
“为什么要丢掉我?为什么要我走?”小男孩说话的时候,脸已经湿透了,他不相信他娘会这么做,他这么乖,他娘这么爱他,不会的。
巧云见小男孩红着眼睛走过来,猛然想到那只白虎,不由吓得心怦怦直跳,大喝道:“你别过来了!别靠近我!你这妖怪!”
眼看着他娘拿着棍子赶他,小男孩感觉十分委屈,他哭喊着说:“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你从水里捞人吃,村里的人都看见了,还说不是妖怪!”孙刘氏也拉着巧云往后面躲,手里拿着一只花瓶。
“娘,我不是妖怪!”
小男孩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在喊。他心里火热火热的,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支撑不住的他跌坐在地,嘶喊说:“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吃人!”
“别缠着我们了,妖怪!”
“你快走啊!”
许是声音太大,院子外传来一个男声:“娘,三妹,怎么这么吵啊,发生什么事了啊!”说话的人正要进屋子,那门却猛地一震开,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威猛大虎跃了出来,它大张着血盆大口,吓得男人喘不过气来,当即栽倒在地。
刘家嫂子正穿了罩衣出来,正见这幕,不禁骇然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才喊出声来,越喊越大:“妖怪!有妖怪!有妖怪杀人了!有妖怪杀人!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
“就是那只吃人的虎妖!”
“它从水里捞人吃!”
“就是它!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