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裎蹙起眉:“所以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是喽嘛,”郭老头说:“他不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没得办法,就给他克了。孤儿院只养他们到十八岁,小羊高考考得好,本来要讲出克上大学,但是孤儿院哪点有钱给他交学费,我说我来拿这个钱,人家学校也找人资助,说肯定有钱给他读的,小羊又说不读了。”
崔裎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升藤,他按捺住了,问他:“为什么”
“不晓得他的,反正后面是把爹妈那个门面又盘下来了,就是对面那个,刷了墙,重新开小卖部。”
其实看到林杨身上的疤,这样的故事并不难猜。但是真正听人说起来,崔裎还是觉得有些唏嘘,别人的苦难或许听起来并不能感同身受,但如果你恰好认识承受苦难的人,恰好看到了这人那样异于平常的平和,便很难不去想,原是这样的遭遇夺去了他的鲜活。
没想到郭老头还说:“小羊命苦咯,小时候他不爱讲话,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身上的疤不好看嘛,孤儿院人家有人领养也不要他,学校里面的学生也欺负他,给他水杯里面倒尿啊,给他书包都烧咯,我想起来都想哭,这个娃儿懂事得很,他又不想孤儿院的老师麻烦,半夜跑回家来哭,就在楼脚那个门面里面哭啊,半夜三更的我听到以为是野猫,跑克对面看,才晓得他在学校遭人打咯,身上全是血。”
崔裎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林杨,无法想象他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样子,无法想象他半夜一个人抱着膝盖在被火烧过的房子里一个人嚎啕大哭,更多的是,无法想象他遭遇了这些,那双眼居然还这么平淡如水,没有沧桑和怨怼,只是淡淡的,什么都不包含。
这一夜,崔裎睡得很沉。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后面喝得真有些上头了,和郭老头聊了林杨的事情之后他就有些昏头,但他能感觉到郭老头那时候还没醉,老头拍着他的头,和他又说了好久的话,说到了他那个有出息却英年早逝的儿子,说到了他自己的早年在工地搬砖还被称为劳模,后来留下病根,腰和腿一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
崔裎昏昏沉沉的,听没听进去真不记得了,最后只记得郭老头拍着他的头说:“小崔咯,所以如果你爹妈闹离婚哈,你也不要难过,人生在世哪点都有不如意,我听你打电话讲还有爷对你好,你也不要灰心,你家还有钱,你长得好看,成绩也好,好好读个大学,二天出来好好找个工作,也慢慢享受一下生活。”
他只来得及后知后觉的想,他指定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感觉见到了老爷子
第9章 陈耀
昨晚的夜聊后劲太强,以至于崔裎第二天早上都没敢在窗台面前吃早餐。
今天的旧朗依旧是大雨,早上起来天便黑得厉害,乌沉沉的压在城市上空,平端叫人喘不过气来,便利店门口的画稿已经收进去了,靠近路边那扇碎了玻璃的窗户也被修好了,崭新的玻璃纤尘不染,映射着路边来回奔跑想要赶在大雨前回家的人。
崔裎坐在床上,盯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昨天去找林杨还钱时,他站在那个空空的小隔间里,那个小隔间的墙壁昏黑,分明是火烧过的痕迹。
崔裎突然想,林杨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呢?为什么要回来这个被火烧过的房子里开一个便利店
他在祭奠,还是在赎罪
为那场大火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而赎罪。
在崔裎的经验里,这样苦难从来都是以新闻的方式呈现的,甚至是那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社会新闻,要么是浏览器的推送,要么是老爷子买的纸质报纸印在最不显眼的中脊,字号小得可怜,却刊登了一个人一生的悲剧。
以前,崔裎一直觉得他的人生很不圆满。爹不疼妈不爱,明明是他们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却要痛恨他的出生,小时候他不懂,却耳濡目染,渐渐接受了自己真的是个“坏种”,接受了自己天生就该长成一个坏人。
他的父亲是四十岁了还流连酒场做花花公子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人渣,他的母亲是永远学不会做母亲,永远只会把错误往他身上推却又不敢忤逆老爷子离婚的懦夫,他的父母长不大,学不乖,所以他也觉得自己理所应当长不大,学不乖。
可是他突然想,如果他是林杨,在这样的境地下,是不是长大了还重要吗?乖不乖还重要吗?没有人会管你长大了没有,也没有在意你学乖了没有。
因为没有父母的庇护,乖不乖,成熟不成熟,是没有意义的。
某种程度上,他也没有父母的庇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乖不乖,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过去为什么那么多次闯祸,他爸妈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或许对他们来说,闯了祸的儿子是多出来的麻烦,没闯祸的儿子是同一个屋檐下的空气,他好像一直都理解错了。
他把他们班老师打了的那次,老爷子去学校,和校长说他是个好孩子,不可能没有理由打老师,当时崔裎想的是,老爷子真天真,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三岁小孩吗?打老师需要什么理由,看他不爽就打了啊!
可老爷子说:“小裎这样,只是想吸引父母的关注,他本意不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