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老怪物,终于从帐篷之中走了出来。
只是麝月一时间也分不出,这两个老怪物,到底谁胜谁负。
第1775章 有恩必报
春雨贵如油。
一场春雨过后,天地之间似乎被洗刷过一遍,焕然一新。
东方的天幕一片白,碧空如洗,干净无比,让人看在眼中也是心中一片愉悦。
麝月见得两位大宗师并肩而立,一时也不好上前。
她环顾左右,倒是见得不远处秦逍的身影,不过却不见沐夜姬的人影。
“这可是你我相见的最后一面?”许久之后,夫子声音才问道。
屠夫笑道:“你不喜欢看到我,我也不喜欢看到你,又何必再相见?”忽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秦逍,向秦逍招了招手,那自然是示意秦逍过去。
秦逍犹豫一下,也不拒绝,小心翼翼走上前,拱手道:“屠夫前辈!”
屠夫却是上下打量一番秦逍,似乎在鉴赏一件物件一样,很快便笑道:“这便是你花了二十年打造出的东西?”
秦逍一怔,见屠夫看着自己,只是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罢了。”屠夫叹道:“老夫子,我这辈子该做的事情从来不装孬种,能不能做成是一回事,要不要做又是一回事。”
“这也正是老夫敬重你的地方。”夫子神色柔和。
屠夫笑道:“你读书讲道,我市井逍遥。说起来,你这老夫子算是庙堂人,我是市井夫。以前老屠夫心里对你不以为意,只觉着有些人手里拿着一本书,不过是作为遮掩,道貌岸然而已,远没有市井中人肝胆痛快。不过现在看来,这庙堂之事,还是得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看的明白。”他却是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道:“走了!”
夫子微笑道:“多保重!”
“你死的时候,我不去吊丧,遥祭一杯酒而已。”屠夫却是抬步便走,边走边道:“我死了,你也不会知道,街头一卷席子也就足矣。”
秦逍和麝月见得屠夫说走就走,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都是诧异。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是不知道这场大宗师对决,到底谁胜谁负。
只等到屠夫背影消失,两人终于都是向夫子行礼。
“此番若非夫子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麝月恭敬道:“麝月在此谢过夫子!”
夫子声音平和道:“麝月,你不必谢老夫,应当是老夫谢你才对。”
麝月一怔,抬起头,一脸疑惑。
夫子转过身来,凝视秦逍道:“庆王在哪里?”
“回禀夫子,我用剑气伤了他的经脉。”秦逍对夫子也是异常恭敬道:“但他并无死去,尚有气息,只等夫子处置。”
夫子道:“你带老夫去见他。”却是吩咐道:“沐夜姬,你护送麝月先回去歇息。若无它事,你先配着麝月,回头老夫有话要与你说。”
小师姑这时候已经从自己的帐篷内出来,应道:“夫子放心!”
麝月看了小师姑一眼,见小师姑的气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好,虽然一声男人的装束打扮,但那张俏脸却是白里透红,心想看来昨夜这位剑谷门徒休息的很好,精神气色俱佳。
秦逍此时却是不敢去看小师姑。
他很清楚,男女之间一旦有过夫妻之实,哪怕在言辞之上可以掩饰,但眼神却会偶尔间露出破绽。
小师姑虽然精明,但初为人妇,在眼神上肯定无法掩饰得很好。
无论夫子还是麝月,那都是精明过人之辈,特别是夫子,那是妖孽怪物一般的存在,看尽了人世间百态,稍有破绽,夫子立时便能看透。
昨日那辆马车尚在,小师姑径自过去将马车赶过来,本是要让麝月乘坐,但麝月却是谦让,让夫子乘车。
夫子倒也没有推辞,径自上了马车,秦逍则是负责赶车。
一切都似乎是天经地义。
李承庆被胡海彪派人带回了兖州军大营看管,而秦逍也知道兖州大营所在,一路上车行粼粼,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来到兖州军大营。
守卫通禀过后,兖州营统领胡海彪亲自出迎,而秦逍则是赶着马车直接入营。
夫子虽然无官无职,但他是超然的存在,胡海彪准备腾出自己的住处让夫子歇息。
不过夫子对此自然不在意,只是让秦逍安排了一处安静的所在,又吩咐去将李承庆带过来。
胡海彪带着几个人将李承庆抬到了屋内,秦逍嘱咐众人退下,又令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过来。
夫子入屋之后,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等李承庆被抬进来,这才睁开眼睛,待秦逍遣退众人,夫子吩咐秦逍抱起李承庆,让李承庆在一张靠椅上坐下。
李承庆早就已经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就像是玩偶一样任人摆弄。
秦逍抱他坐好,想着夫子亲自来见李承庆,肯定是有话要和李承庆说,不好留下,拱手便要告退,夫子却是摇头,吩咐秦逍端了一张椅子,就在李承庆的对面坐下。
秦逍自然知道,夫子这样的大宗师,肯定不会做无谓之事,他既然亲自来见李承庆,又吩咐自己留下,那么接下来所说的事情,肯定与自己也是有关系。
“屠夫已经兑现了对你的承诺。”夫子神色平和,看着李承庆道:“他走了,此生自然也不会再见你。”
李承庆依然是面无表情。
“若论武道奇才,百年来,除了令狐长乐,恐怕也只有屠夫堪称天赋异禀。”夫子道:“他无师自通,一把杀猪刀修成大宗师,在这条道路上,几乎是顺风顺水。唯一一次出岔子,便是四十多年前在六品境冲大天境之时,他突破的速度太快,差点走火入魔,那天夜里如果不是你恰好经过,心血来潮,将他带回王府的冰库里,他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修不成大宗师。”
秦逍一怔,这才明白,原来李承庆对屠夫当真有大恩。
“你当时只是见到屠夫全身发红,如同火烧,便有了一善之心,让人送他去了冰库。”夫子道:“屠夫也正是借助那一夜在冰库之中时机,转危为安,而且突入了大天境。他对你心存感激,离开之时,向你承诺,此生会帮你做三件事情,只要你开口,他会竭尽全力帮你做到。只是你当时自然没有想到他后来会成为大宗师,而且你那时候也没有任何求助于人之事,也并不觉得屠夫真的能帮你做什么,所以不以为意。”
“仗义每多屠狗辈。”夫子叹道:“屠夫出身市井,却是义薄云天之辈。你对他有恩,他自然不会忘记。此后每隔三年,他都会在你救他的那个日子前往王府,给你送上三斤新鲜的猪肉。堂堂王府,自然不缺几斤猪肉,他只是用那种方式,看看你是否有需要他的地方。你年轻时候,交朋结友,招揽门客,倒也是施恩于不少人,所以屠夫送肉,你一开始当然也不会在意。直到第四次登门送肉,也就是你救过他之后的十二年之后,你不知从何得知,那个每三年给你送一次肉的屠夫,竟然已经修成了大宗师。”
李承庆这时候终于开口道:“你们会以为屠夫欠了本王的恩,对本王是好事。现在回头去想,当年本王就不该救他,如此也许本王会是另一种命运。”
“但是你当时对此却是兴奋不已。”夫子淡淡道:“你突然得知自己救过的人成了大宗师,而且对方承诺过要为你做三件事情,于是你立时就生出了许多本不该有的心思。”这位大宗师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平和如水,不喜不悲,缓缓道:“你要求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暗中收你为徒,你想借助他,让自己也成为武道高手!”
第1776章 火瓢
李承庆叹道:“一位大宗师欠了你的恩惠,承诺要为你办三件事情,这样的诱惑,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拒绝?”
“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造成的结果也是天地之别。”夫子声音平和,抚须道:“如果只是普通人,借助大宗师的力量,也许可以开宗立派,成为江湖一大宗门。”凝视着李承庆,缓缓道:“但你是皇子,从一开始,志向就与普通人不一样。”
秦逍坐在李承庆对面,神色淡定,似乎只是一名旁观者。
但他心中却很清楚,夫子将自己留下来,不会是一时兴起,肯定有许多事情会让自己知晓。
有些事情,秦逍知道夫子很清楚,一直没有说,只是时机未到。
但现在看来,有些真相确实已经到了要摆上台面的时机。
“你想做皇帝。”夫子很直率道:“哪怕先帝德宗已经君临天下,你的野心早就生根发芽,无法抹去。你一直都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才干胜过德宗。德宗登基之后,没有让你继续参与政事,在你眼中看来,自然是要打压你,对你存有戒备之心。”
李承庆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如果当年他没有这样做,给予我信任,夏侯氏又怎能篡夺李唐江山?他处处打压于我,导致我手中无权,等到危难时候,本王空有挽救李唐之心,却已经无能为力。”
秦逍终于开口道:“庆王,以你的性情,如果德宗皇帝真的重用你,让你参与政事手握大权,你恐怕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李承庆看向秦逍,秦逍不等他说话,已经毫不客气道:“如果说天底下有谁最了解你,自然是德宗皇帝。他知道你野心勃勃,只要手握大权,一定不会安分。他不希望看到你祸乱李唐,更不想亲手送你上断头台。德宗宽厚,念及与你的兄弟之情,要保全你,就只能让你远离朝事,做一个逍遥王爷。没有了大权在手,你想作乱也不可得。德宗一片苦心,你至今都没能明白。”
夫子看向秦逍,眸中显出一丝赞赏之色,颔首道:“不错。德宗皇帝的初衷,正是为了保全你,可是却被你误以为是要打压你。”轻叹一声,道:“他一番苦心,换来的却只是你心中的恨意。”
“可李唐江山就是被他断送。”李承庆冷冷道:“老夫子,本王知道你曾经是太傅,教授过他多年,自然是为他说话。可是江山被他断送,事实如铁,你还能为他辩驳?”
夫子凝视着李承庆,眼神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悲哀。
他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极精致的小木盒,放在手边的案上,也不多言,只是打开了盒子,这才向秦逍道:“拿给他看!”
秦逍立刻起身,走过去,却是看到那小木盒里面有一只飞蛾似的昆虫,不过与普通的飞蛾却又不同,两只翅膀火红色一片,就像是翅膀燃烧起来一样,但红翅虫一动不动,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已经发干,好像是一只保存下来的标本。
秦逍有些疑惑,他此前还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昆虫。
按照夫子的吩咐,秦逍拿起木盒子,走到李承庆面前,将那红翅虫亮在了李承庆眼前。
李承庆只看了一眼,本来一直还算淡定的神情骤然变色,瞳孔收缩,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李唐江山如何断送,你比谁都清楚。”夫子叹道:“老夫是否可以说,当年就是你一手斩断了李唐的血脉?”
李承庆身体颤动,却是将目光移开,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夫子道:“这是南疆火瓢,火毒之王。此毒不会立刻取人性命,可是一旦侵入血液骨髓,无药可解,必死无疑。”顿了顿,才道:“庆王当年喜好游历江湖,对江湖的许多规矩应该也很清楚。江湖争斗虽然残酷,但大家做人做事都不会做绝。特别是用毒的各大门派,都遵循一条规矩,那便是无论使用何毒,都有解毒之法。无药可解之毒,一旦使出来,那就是将事情做绝,即使是南疆和西川那些用毒的宗门,对这类毒药也是避而远之。”
李承庆两只手不自禁地颤动,虽然想要镇定,但却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
“火瓢是火毒之王,五十多年前,南疆千草窟就用过此毒对付仇家,虽然得逞,却也激起了公愤。”夫子道:“各门派联手,一夜之间将千草窟诛杀殆尽。千草窟以火瓢作为镇窟之宝,也在是在那场诛杀之中,火瓢几乎绝迹。自此之后,火瓢几乎再没有出现过,也无人再敢使用火瓢之毒。”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李承庆,叹道:“直到几十年后,王爷再次拿出了火瓢毒。”
李承庆立刻辩解道:“火瓢产自南疆,本……本王从未去过南疆,何来火瓢之毒?而且你也说过,火瓢绝迹,本王就算想见识,那也是没有机会。”
“王爷那些年虽然没有参与朝事,但豢养的门客并不少。”夫子道:“许多人称王爷为大唐的孟尝君,门客的来路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俱有。那其中自然也少不得从南疆过来的江湖人物。千草窟虽然几乎被诛杀殆尽,但那也是南疆的大宗门,门下弟子不少,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是稀奇之事。”
“夫子是说,有千草窟的弟子投奔本王,献上火瓢?”
“这自然有可能。”夫子道:“王爷难道要否认当年获得了火瓢?”
李承庆嘴唇颤动,被夫子直视,终是道:“就算有火瓢又如何?”
夫子只是淡淡道:“德宗身体每况愈下,夏侯兄妹掌控了朝局,那时候王爷又在做些什么?”
“我手无实权,又能做什么?”李承庆反问道。
夫子叹道:“你至少做了三件事情。”
李承庆皱起眉头。
“夏侯兄妹内外联手,当时已经控制了朝堂的局势。朝中多有夏侯氏的党羽,甚至宫内也几乎都在夏侯的掌握之中。”夫子道:“你要夺得大位,自然无法依靠京城的力量,必须要暗中勾结封疆大吏。”
李承庆道:“你是说本王拉拢辽东军?”
“不是辽东军,是南疆慕容。”夫子道:“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笼络南疆,暗中与慕容长都勾结。”
李承庆眼角微跳。
“慕容家偏霸一隅,慕容长都也是极有野心之人。”夫子道:“只不过此人虽有野心,却非愚蠢之辈。他自知以南疆之力,想要夺取天下那是异想天开,慕容家最大的心愿,就是裂土分疆,世代为南疆王。只不过朝廷当然不可能任由南疆从大唐分裂出去,所以慕容家的野心要想实现,并非易事。”
李承庆经脉被剑气切断,脖子之下已经是无法动弹,不过脑袋却还是可以缓缓转动。
“你想得到慕容家的支持,给出的条件也很慷慨。”夫子轻叹道:“只要慕容家支持你坐上皇位,你便会册封他为异姓王,将南疆二郡划为慕容家的封地,南疆王也将世袭罔替。慕容氏就是需要朝廷颁下这道诏书,名正言顺地成为南疆之王。你找上慕容氏,自然是正中慕容家下怀。”
秦逍开口道:“夫子,慕容长都狡诈非常,他当真愿意出兵支持李承庆?他的南疆军真敢走出山林?”
夫子淡淡一笑,道:“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慕容长都可以锦上添花,却绝不会雪中送炭。只不过当年李承庆信心满满,他并不需要慕容长都雪中送炭,要的也恰恰只是慕容家的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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