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司马现在也根本顾不上张柯那千余名辽东骑兵,他这边的情况比那边还要糟糕。
张柯的骑兵队固然将陈芝泰麾下人马冲的七零八落,导致陈芝泰手底下大批兵马被折损,而窦雄的千余铁骑也同样将涂司马的人马冲的混乱不堪,两处战场相隔不过两三里地,但同样都是惨烈无比,吼叫和惨叫声响彻云霄。涂司马身边的近卫也是死伤过半,只剩下三骑兀自竭力护卫。
一名骑兵近卫听得边上传来吼叫,扭头看去,只见一杆长矛直直向自己刺过来。
对方是一名骑兵,却没有用马刀,而是拿了长矛攻击。
近卫骑兵反应极其灵敏,扭身躲开,几乎同时探手抓住对方的长矛,而这一瞬间,对方的战马已经贴过来,近在咫尺,这近卫骑兵抓住对方长矛,想也不想,一刀劈向了敌骑的胸膛,那骑兵惨叫一声,被砍了个结实,手上一松,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近卫骑兵正自欢喜,却感觉边上黑影一闪,便要扭头去看,一起却已经从他身侧掠过,那一骑的出手迅疾利落,近卫骑兵还没看清对方模样,对方的马刀已经砍在了他的脖子上,近卫骑兵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咙被砍断的声音,眼前一黑,刀口处鲜血喷溅,整个人已经翻身栽落马下。
杀人和被杀,就在一瞬之间。
涂司马看着近卫骑兵被砍落下马,他本想出声提醒,可是刚喊出声音,那近卫骑兵已经被砍死,昏暗之中,瞧见砍杀近卫骑兵的那人身材魁梧,一身甲胄,一眼便即认出来,失声道:“窦雄,你……!”
窦雄却是与涂司马几步之遥,手握马刀,战盔之下,一双眼睛冷冷盯着涂司马。
他战甲上满是血污,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杀气凛然。
涂司马握紧马刀,厉声道:“窦雄,你们这样无耻叛徒,不得好死!”
“涂莫亭,你自己给自己挖下坟墓,可怨不得任何人。”窦雄没有立刻杀过来,只是冷笑道:“说起叛徒,你和汪兴朝才是背叛大唐的奸佞。疫病蔓延,你们不思防备疫病,却还想着趁机寝宫营平,置百姓死活于不顾,此等宵小卑劣之徒,本将实在耻于你们为伍。”
司马涂莫亭恨声道:“你们窦家吃着大将军的恩赐,不思报效,忘恩负义。”
“本将吃的是大唐的禄米,与汪兴朝有何干系?”窦雄道:“想当年辽东铁骑威震天下,所到之处,无不跪降。如今的辽东军是什么样子?军中满是奸佞之徒,只知贪图享乐,排斥异己,从无为东北四郡的百姓想过。眼睁睁看着渤海坐大,却视若无睹,让渤海成为我大唐之患。”
涂莫亭嘲讽笑道:“今日你在这里大言不惭,若你真的忠贞报国,为何这么多年却不敢向大将军谏言?说到底,不还是明哲保身。”
“不错。”窦雄道:“所以现在想起,我实在汗颜。但既然知道错了,就该弥补。涂莫亭,你我同僚一场,我今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下马投降,本将可以不杀你,还会帮你向秦将军求情,让他对你从轻发落。”
涂莫亭哈哈笑道:“你们贪生怕死,向秦逍屈膝投降,还当本司马也是贪生怕死之辈?窦雄,你和皇甫云昭卖主求荣,都不会有好下场。”握紧刀,厉声道:“本司马要为大将军清理门户!”
他大喝一声,催马便向窦雄冲过去。
窦雄却并不动弹,冷冷看着涂莫亭挥刀冲过来,眼见得涂莫亭的战马从旁掠过,那大刀已经照着自己斜砍过来,窦雄这才抬刀格挡,“呛”的一声,双刀交击,火星四溅。
涂莫亭手臂剧震,只觉得户虎口发麻。
他知道窦雄乃是辽东军中的勇将,自己单打独斗,绝非窦雄敌手,但事到如今,他却只能拼死一搏。
道理很简单,自己一力促成的伏击战,最终却落入了皇甫云昭的圈套,汪兴朝这三千精锐,恐怕要在这里全军覆没。
这是汪兴朝的本钱,一战尽毁,涂莫亭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就算自己有机会逃走,回到辽东,也肯定是必死无疑,更不提眼下根本没有突围出去的可能。
他当然不敢投降。
自己的家眷都在辽东,毁了汪兴朝的三千主力,还向龙锐军投降,汪兴朝得到消息,整个涂家肯定要被杀的鸡犬不留,他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战死在这里,如此才有一线希望保住自己的家眷。
他知道不是窦雄的对手,也根本没有想过能将窦雄斩于马下。
他甚至希望窦雄能够一刀将自己斩杀,如此才能落个痛快。
战马交错而过,他立时兜转马头,怒吼着再次向窦雄冲过来。
窦雄也已经兜转马头,这一次不再客气,神色冷峻,双目如刀,一催战马,挥刀迎上去。
两骑交错而过,只听得一声惨叫,涂莫亭手中的马刀已经飞起,他握刀的右臂,却已经齐肘被窦雄一刀砍断,右臂飞出之时,还握着那柄战刀。
断臂处鲜血喷溅,涂莫亭痛苦不堪,剩下的两名近卫见状,便要抢上前来相救,但横里数名骑兵杀出来,挡住了两名近卫骑兵。
窦雄纵马一个回转,追上了涂莫亭,这次却没有出刀,而是探手抓住涂莫亭断臂肩头肩甲,厉吼一声,生生将涂莫亭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涂莫亭从马背上摔落,窦雄这才刀尖抵住他胸口,冷声道:“大势已去,没有必要再徒增死伤,让他们放下兵器,可以饶他们不死。”随即仰天大叫:“涂莫亭被擒,弃械者不杀!”
第1600章 仁者无敌
司马涂莫亭被窦雄生擒,兀自在死战的辽东步卒们听到窦雄的叫喊声,士气顿消。
这些辽东兵虽然骁勇,但主将被擒,而且眼下的情势大家都看得出来,自己从伏兵变成了被人埋伏,敌军集结了重兵设下了这个圈套,继续打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
陈芝泰那边的战场上,辽东骑兵已经彻底崩溃。
皇甫云昭所部、宋世信的一千兵马,再加上陈芝泰的一千多号人,总兵力达到五千之众,这五千人有骑兵,有长矛兵,有盾牌兵,有刀兵,不但将上千名辽东骑兵团团围住,而且全力砍杀。
血战下来,辽东骑兵已经是死伤过半,虽然有骑兵兀自血战,但更多的骑兵知道大势已去,开始奋力突围,而且有少数骑兵已经杀了出去。
旷野上到处都是奔跑的战马,甚至有不少战马背上根本没有人,在旷野上四处乱窜。
辽东骑兵已经崩溃,宋世信听得窦雄那边还有厮杀声,大声叫道:“弟兄们跟我来!”一抖马缰绳,领兵向北边冲过去,意图增援窦雄。
辽东骑兵所剩无几,已经不成气候。
数百名步卒立时跟随宋世信向北冲过去,而且发出地震山摇的吼叫声。
涂莫亭麾下的辽东步军也已经完全溃散,在窦雄麾下骑兵的砍杀下,死伤极为惨重。
窦雄生擒涂莫亭,已经让辽东步军士气崩溃,待听得南边传来喊杀声,依稀看到无数人正向这边冲过来,辽东步军最后的一丝坚持终于烟消云散,无数的步卒就像被狼群袭击的羊群一样,开始遍野逃散。
但更多的人还是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逃跑。
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四条马蹄子。
那些逃跑的步卒很快就被骑兵们追上,而且骑兵根本没有同情和怜悯,追上逃窜的步卒们就砍,那些放弃抵抗的辽东步兵眼睁睁地看着许多逃窜的同伴被骑兵追上砍杀,就更没有了逃窜的勇气。
放下兵器的辽东步军确实不再是敌骑砍杀的目标,而宋世信领兵杀过来之后,也是直向还握着兵器的辽东兵发起攻击,于是更多的辽东兵丢下兵器,彻底放弃了抵抗。
皇甫云昭的神情一直很冷峻。
他身边只有十数骑,一直都在远远看着战场上的厮杀。
从开始的激战,到后来声息渐渐弱下来,直到最后厮杀声消失,皇甫云昭这才抬头望向夜空,知道大局已定。
“威武,威武,威武!”
远处传来欢呼之声,那恢宏的呐喊声在原野上蔓延开去,在空中飞转,仿佛直冲天幕,达到了夜空中的片片云霄。
皇甫云昭自然知道,这是辽东军的习惯。
辽东军每一次激战取胜之后,都会欢呼“威武”。
但今夜欢呼的那些兵士,不再属于辽东军,他们如今属于龙锐军,只不过战胜过后的习惯并没有改变,那响彻云霄的“威武”欢呼声,终于让皇甫云昭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涂莫亭被带到皇甫云昭面前时,断肘处已经被包扎好。
看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皇甫云昭,涂莫亭眼中显出怨毒之色。
“皇甫云昭,你很得意?”涂莫亭虽然脸上沾着血污,但脸上却没有血色,惨白一片,“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小人?”
“兵不厌诈。”皇甫云昭淡淡道:“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你我都无法评判,总会有人盖棺定论。”
涂莫亭哈哈大笑道:“不错,总有盖棺定论之时。不过我肯定是瞎了眼,竟然会信任你。”
“我应该感谢你。”皇甫云昭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平静道。
杀人诛心!
这句话更是像刀子一样扎进涂莫亭的心口,他吼叫着想要冲上去,却被人按住了肩头,一时动弹不得。
“我不是在嘲讽你。”皇甫云昭很认真道:“如果不是你前往顺锦,我确实不会有如此良机。当日见到你,我差点一时糊涂,要将你斩于刀下,悬首级于城头。但我忽然想到,那样虽然很痛快,但却会坏了大事。”
“你知道大将军一定会出兵?”
皇甫云昭淡淡笑道:“如果只是汪兴朝,我无法确定他是否真会出兵,可是有你在,他至少有八成可能出兵。你是他的心腹部下,军中司马,别人的话他还会怀疑再三,但你说的话,他还是能听得进。说到底,他还是想赌一把,如果赢了,营平郡重回他手,辽东军或许还能撑些时候,只是他恐怕想不到会输的这么惨。”
“皇甫云昭,你确实很大胆。”涂莫亭叹道:“你调动这么多人马前来设下埋伏,就不怕顺锦城出乱子?”
“不怕。”皇甫云昭摇头道:“原因很简单,比起辽东军,营平郡的世家豪族更愿意追随秦将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龙锐军在短短一年时间就能将辽东军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涂莫亭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皇甫云昭抬头望向夜空,片刻之后,才道:“仁者无敌!”
涂莫亭一怔,皱起眉头。
“辽东军早已失去民心,而秦将军宽广仁厚,以民为本,如此人物,又怎能不的民心?”皇甫云昭缓缓道:“有了民心,当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辽东军失去民心,东北的士绅百姓已经将秦将军和龙锐军视为救星,其实用不着我坐镇,顺锦城内的世族和百姓也会替秦将军守住城池。”
涂莫亭有些愕然。
他当然从皇甫云昭说话的语气之中,听出皇甫云昭对秦逍的尊敬。
即使是汪兴朝,似乎也没有得到过皇甫云昭如此敬意。
他断臂处虽然被包扎止血,但还是疼痛难忍,仰起脖子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说废话了,皇甫云昭,你动手吧!”
“你以为我要杀你?”皇甫云昭摇头道:“我让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带话给汪兴朝。”
涂莫亭吃惊道:“你……你什么意思?”
“你带来的是汪兴朝的嫡系兵马。”皇甫云昭道:“这是他多年来蓄养的精锐,也是他最大的本钱。这里面有不少将领是他栽培起来,如果一战全折在这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涂莫亭一时不明白皇甫云昭意思,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去告诉汪兴朝,我可以和他做交易。”皇甫云昭道:“窦将军和不少将领跟随本将弃暗投明,他们的家眷还在辽东。虽然祸不及家人,但本将还是希望那些家眷能过来团聚。”
涂莫亭也不蠢,明白过来,道:“你要交换俘虏?”
“一命换一命!”皇甫云昭道:“汪兴朝送来多少人,我同样可以交还多少人。”
涂莫亭冷笑道:“窦雄这伙叛贼,卖主求荣,大将军岂会轻饶?想让大将军放过他们的家眷,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你尽管告诉他,他敢动家眷,本将也敢杀俘虏。”皇甫云昭脸色冷峻,“这三千人马折损在这里,他手中还有多少嫡系力量?他好歹也是安东大将军,滥杀老弱,只会让他更无法在东北立足。”
涂莫亭眼角抽动。
“来人,给他马匹!”皇甫云昭吩咐一声,早有人牵过一匹马,又在马背上放了一只包裹。
“包袱里有干粮和伤药,足够支撑你回到辽东。”皇甫云昭道:“你传话过后,汪兴朝有什么想法,尽管派使者前来。”
涂莫亭冷笑道:“我回去也是一个死,为何要帮你传话?”
“你可以不传话。”皇甫云昭道:“你也可以半道上逃到其他地方,这些我都管不着。”抬手道:“请自便!”
涂莫亭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走到马匹边,被人扶着上了马,看了皇甫云昭一眼,怨毒道:“皇甫云昭,你记着,就算我化为厉鬼,也不会饶过你。”
皇甫云昭笑道:“遇鬼杀鬼,遇魔斩魔,你若真化为厉鬼前来,我也必让你魂飞魄散!”
涂莫亭怒不可遏,却只能兜转马头,一抖马缰绳,催马边走。
皇甫云昭望着涂莫亭远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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