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心里有些奇怪,那夜在林中黑衣老僧震飞了乙支元磐,虽然伤势并不重,但乙支元磐多少还是受了些内伤,毕竟这两天的脸色不是很好,似乎两天过去还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而且黑衣老僧前来抢夺自己,自然是乙支元磐的敌人,乙支元磐如此热情,秦逍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
毕竟在他看来,乙支元磐还真不是欺软怕硬之人。
敢前来绑架大唐的中郎将,而且谋划刺杀渤海莫离支的人物,当然不是什么善茬。
船舱分为前后舱,后舱左右两角各有一处简单的隔间,前舱则是宽敞,有一张桌案,地上则是铺着毛毯,舱门一关,舱内也并不寒冷。
船上其他人都是住在底舱,水手轮换操纵海船前行,并不到船舱打扰。
船上做饭也都是在底舱,妍妍一直待在隔间内,很少出来,乙支元磐也只是在送饭的时候过来,在舱内也很少见到他。
秦逍倒也不担心饭菜有毒,看黑衣老僧如常食用,倒也不客气。
“大师,要不要下棋?”船行一日,秦逍百无聊懒,见黑衣老僧依然是盘坐舱中,而船舱内正好有一副围棋,不由出声询问。
黑衣老僧终于睁开眼睛,见到秦逍已经将棋盘摆在案上,左手托着棋盒,右手正捻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陡然间,却见得黑衣老僧眸中显出诧异之色,死死盯着秦逍的右手。
秦逍倒是没有在意,见黑衣老僧并不回话,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黑衣老僧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大师肯定会下棋,闲来无事,要不咱们下一局?”
“听闻你是西陵出身?”黑衣老僧低下头,沉吟片刻,才问道:“你父母是谁?”
秦逍一怔,想不到黑衣老僧突然询问起自己的身世,想了一下,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若说自己是孤儿,大师可相信?”秦逍笑道:“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
“那你是何人养大?”
“自然是养父养母。”秦逍道,虽然不知老和尚为何突然会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但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钟老头的存在自然不会告诉黑衣老僧。
“他们又是何人?”黑衣老僧追问道,他出家之人,心性淡定,一直都是不动如山,但此刻眼眸中竟然显出一丝异色。
秦逍笑道:“我就算说了他们的名字,大师也不会认识。他们只是普通的乡下百姓,只是大唐千万子民中最普通的两个人而已。大师,你为何忽然对我的身世如此感兴趣?”
黑衣老僧只是凝视秦逍,没有说话。
秦逍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中的棋子,问道:“大师要不要下一盘?”
“据老僧所知,你曾是龟城的一名狱卒。”黑衣老僧缓缓道:“后来卷入了西陵的世家之争,被黑羽收为部下,黑羽死在李陀和樊家之手,整个西陵陷落,你从西陵跑到京城报讯,却被皇帝赏识,加官进爵。”顿了顿,才继续道:“渤海世子渊盖无双在京都摆下擂台,他是五品修为,却被你一刀所杀,你的修为也已经进入了中天境,老僧没有说错吧。”
黑衣老僧对自己的过往如此清楚,秦逍还真是不意外,毕竟自己平江南之乱、斩渊盖无双直到统帅龙锐军出关,这每一桩事情都让自己名声在外,朝野许多人都知道自己乃是天子宠臣,自然有许多人调查出自己的过往。
自己成为龟城狱卒之前的遭遇,这世间知道的人凤毛麟角,但成为龟城都尉府狱卒之后的行迹,只要有心还是很容易查出来。
“大师对我了若指掌,我却对大师一无所知。”秦逍凝视黑衣老僧道:“大师法号是什么?要带我去见何人?不知大师能否赐教?”
黑衣老僧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进京之时,身份只是一名狱卒,但其后却能进入兵部当差,极短的时间之内又被擢升为大理寺少卿,这等升迁的速度,自大唐立国以来,极其罕见。你背后并无太深的背景,在进京之前,与夏侯家并无渊源,与宫中更是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能得到皇帝的宠信?秦将军是否能够告诉老僧?”
秦逍心想老和尚掌握的情报倒也不是准确无误,自己进京之前,与宫里确实没有关系,但若说与夏侯家没有关系,那就不对头了。
当初在龟城为夏侯倾城解围,进京之后,被兵部留任,也正是因为夏侯倾城为自己说了话。
虽然龟城一别之后,在京都都不曾见过夏侯倾城,但与夏侯家的渊源倒也不算浅。
“我若说并不知道圣人为何会厚待,大师信不信?”秦逍故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被圣人视为七杀辅星的事情,当然不能告诉老和尚,这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自己毫不清楚,如果他是朝廷或者夏侯家的对头,知晓自己的命数对圣人有利,恐怕更不会让自己活下去。
黑衣老僧沉吟片刻,终是道:“褪下裤子!”
秦逍一怔,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褪下裤子。”黑衣老僧道。
秦逍本来坐在船板上,一听这话,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环顾左右,船舱里当然不会有其他人,警惕道:“大师,你别开这种玩笑。青天白日,你让我脱裤子,你……你想干什么?”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是深更半夜,自己也绝不可能在一名老和尚面前脱裤子。
“你要老僧帮你?”黑衣老僧淡淡道。
秦逍心中直骂,暗想着老秃驴难道竟然有那种古怪的癖好?
士可杀不可辱!
他爬起身,转身便要跑出船舱,可是只跑出两步,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自己的膝弯,脚下一拐,已经跪倒在地,随即感觉身后劲风袭来,秦逍虽然明知道自己绝非老和尚的对手,但也不孬种,千钧一发之际,却是情不自禁回头就是一指,内力迸发,这一指却正是自己那便宜师傅沈药师传授的赤心真剑,秦逍以度还以为只是点穴功夫,但在杭州从沈药师口中得知,这门功夫竟然是剑谷极高明的内剑神功。
他自打知道这门功夫是剑谷绝技之后,倒也是修炼了无数次,只盼能有所突破。
剑谷三大内剑神功,如今只传下来沈药师的赤心真剑和小师姑的泽冰真剑,泽冰真剑需要利用液体打出,渗入对方体内之后,让对方生不如死,而赤心真剑则是化内力为剑气,一旦修成,剑气比之真正的宝刃还要锋利得多。
只是当初在甲字监学得此门绝技之后,除了在断空堡情急之下打出一次剑气外,却再也不曾有第二次。
此事情急之下,回指就是一戳,他修炼赤心真剑数百次,气随念至,之前每一次修炼,劲气到了手臂处就会消失,根本无法透劲入指,但这一次仓促之间,劲气却是极其流畅地进入右手小拇指的少冲穴,“噗”的一声,一道剑气竟是破指而出。
黑衣老僧本已经从背后飘然而来,根本想不到秦逍竟然会内剑,等得剑气迎面而来,脸色微变,电光火石之间,身形微闪,不过剑气还是击在他的跑袍袖上,虽然皮肉无伤,但剑气却在袍袖上打出一道孔洞来。
秦逍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指竟然打出了剑气,呆了一下,黑衣老僧也是怔了一下,抬起手臂,见到袍袖上的孔洞,显出惊讶之色,不禁道:“剑谷的赤心真剑!”
第1135章 惊变
黑衣老僧脱口而出,秦逍有些诧异,心想这老僧竟然知道这是赤心真剑。
但只是这一犹豫,黑衣老僧手臂一挥,秦逍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劲气扑面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船板上滚开,想也不想,再次戳指点出去,只是这次却没有刚才那般的好运,劲气到得手腕处,却无法破指而出。
黑衣老僧倒是有些防备,只是见得秦逍指尖并无剑气打出,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火候还不够,这也难怪,没有五品修为想要打出剑气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能打出一道剑气,已经是十分了得。”身形飘然而至,秦逍心下骇然,知道真剑打不出,只能拍出一掌迎过去,老僧的手腕一扭,如蛇般缠着秦逍的手腕。
秦逍微微变色,却也并不屈服,另一只手向黑衣老僧的脖子抓过去,老僧不躲不闪,竟是任由秦逍抓他脖子,秦逍左手正掐住他脖子,正自欢喜,但却猛然间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抓在钢铁之上,老僧脖子上的肌肤竟然坚硬无比,宛若石头。
他大吃一惊,老僧却是嘴角泛笑,此时才抬起另一只手,一拍秦逍肩头,力道不重,却是将秦逍的身体打得背过身去,随即抬脚踢在秦逍的膝弯,秦逍却是再次跪了下去。
老僧出手在秦逍的背后连点几处穴道,秦逍毫无反抗之力,只觉得全身已经是动弹不得。
“老和尚,你要干什么?”秦逍心惊胆战,这老和尚点了自己穴道,自己无力反抗,接下来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黑衣老僧却并不废话,掀起秦逍衣襟下摆,却是直接扯着秦逍裤子往下扒。
“老秃驴,住手。”秦逍恼怒不已,他活到这么大,只有自己扒别人裤子,何时被人扒过裤子?
好在黑衣老僧并没有将他裤子完全扒下,到得腰下半截,秦逍顿时感觉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舱内虽然算不得寒冷,但却还是感觉一阵冷风袭来,实在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要搞什么鬼。
“大师,你到底要做什么?”秦逍无奈道:“你是出家人,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老和尚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秦逍才感觉老和尚又在自己几处穴道点了点,身体顿时一松,已经能够活动,他急忙拎起裤子,系紧腰带,回身去看,却见到黑衣老僧已经走出船舱。
秦逍心中虽然恼怒,但更多的却是感觉莫名其妙。
他忍不住出了船舱,见到黑衣老僧已经站在船头,时当黄昏,黑衣老僧黑色的斗篷被海风吹的飘荡而起,他双手背负身后,遥望远方,宛若船头的一尊雕像一般。
黑衣老僧方才的行径,让秦逍摸不着头脑,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到他身边,也是向海上遥望,但见海天一色,一望无垠。
“你的生辰是多少?”黑衣老僧扭过头,看着秦逍问道,比起这几天一脸平静,老僧的表情此事竟是十分温和。
秦逍愈发觉得古怪,道:“八月初五,几个月前刚满十八岁了。”
黑衣老僧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
“生辰不对。”黑衣老僧道:“你不是八月初五的生辰。”
秦逍笑道:“大师,你这就说笑了,难道你比我还清楚我自己的生辰?”
“你不是八月初五出生,也不是十八岁。”黑衣老僧道:“你是十月初三生人,而且已经年过十九,虚龄已经二十了,你不但说错了自己的生辰,而且少说了一岁。”
秦逍见黑衣老僧一本正经,根本不像是在说笑,有些愕然。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老和尚,怎可能知道自己的生辰,而且他所说的生辰和自己所知完全不一样,可是他说话的语气竟是异常肯定,如果秦逍不是知道自己的记忆没问题,差点都要相信他的话。
“无所谓。”秦逍也不和他争辩,“你说我今年三十岁我也认了。可是大师刚才为何……?”还没说完,黑衣老僧已经打断道:“你的养父母现在何处?是否还在西陵?”
秦逍见这老和尚刨根问底,竟似乎对自己的身世异常感兴趣,颇有些诧异,犹豫一下,才道:“数年前,西陵发生过一场大瘟疫,死了许多人,他们也感染瘟疫过世。”
他自然不能说钟老头是因病过世。
“都不在了?”黑衣老僧愕然道。
秦逍点点头,道:“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也不会跑到龟城当个狱卒。他们过世之后,我成了孤儿,流落在外,感染了瘟疫,差点死在路边。刚好龟城的孟捕头路过,救我一命,后来安排我在龟城大狱做了狱卒。”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孟子墨音容笑貌,心下黯然。
他这句话前面是假,后面是真。
黑衣老僧似乎相信,微微点头。
“大师,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们临终前,可有对你说过什么?”黑衣老僧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秦逍的询问,再次问道:“他们可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你先前说过,并无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是你的养父养母,那么他们自然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难道没有对你提及过?”
秦逍见黑衣老僧一直追问自己的身世,十分反常,陡然间想到什么,试探问道:“大师,你……知道些什么?”
一直以来,秦逍对自己的身世都充满了疑问,正如黑衣老僧所言,如果自己真的有养父母,那么他们应该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多少有些了解,钟老头虽然不是自己的养父,但从小将自己养大,恩重如山,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肯定知道一些情况。
但钟老头至死都没有透露半分。
如果不是红叶扮作麻婆暗中保护自己多年,秦逍只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解开身世之谜。
他心知书院肯定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多,但书院却没有透露分毫。
他知道要解开身世之谜,只能从书院着手,不过夫子和红叶都不提,自己逼问他们肯定也没有用,他甚至觉得,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书院的存在,那么迟早有一天,书院终会如实告知。
可此时黑衣老僧一直追问,这让秦逍愕然之余,意识到这老和尚恐怕对自己的身世也有所了解。
自己之前认定书院知晓自己的身世,但这并不能说明只有书院清楚,也许这世间还有其他人也对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譬如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黑衣老僧。
不过听这黑衣老僧一直追问,他又有些疑惑,如果他真的了解自己的身世,为何会一直询问?
黑衣老僧若有所思,陡然间却见他猛地回转身,向船舱瞧过去,秦逍也看过去,却发现舱内竟然有烟雾飘散而出,还没多想,黑衣老僧宛若一片黑云飘向船舱。
秦逍也感觉事情不对,紧随其后,进了舱内,发现船舱里烟雾弥漫,而烟雾却正是从船板的缝隙向上溢出来。
“底舱着火了?”秦逍心下一凛。
黑衣老僧却已经跑到妍妍所在的那处隔间外,一掌拍开房门,里面是一个狭窄的房间,本来应该待在里面的妍妍却并不见踪迹。
“你刚才可见到水手?”黑衣老僧沉声问道。
秦逍想了一下,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他和黑衣老僧从船舱走出,站在船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见其他人,甲板上连一名水手的身影都没瞧见,而此时整艘船似乎已经停了下来。
“砰!”
一声轰响,黑衣老僧一掌拍在房内的板床上,木屑纷飞,板床被黑衣老僧拍开一个大窟窿,窟窿下面,却已经看到火光,烟雾从窟窿下面飘散而出,秦逍凑上前,从窟窿处探头往下看,只见到底舱已经是火焰滔滔,竟果真是烧起了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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