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侯宁却一直以为,夏侯家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夏侯家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麝月,虽然这些年夏侯家一直在打压麝月的势力,但依仗着江南为后盾的麝月,始终拥有与夏侯家一较高下的实力,而夏侯家很清楚,要将麝月彻底打垮,就必须搞掉麝月的根基之地,那便是江南。
夏侯家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将江南控制在手中,但江南世族对麝月极为支持,夏侯家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却始终无法将触手伸到江南,江南成了夏侯家水泼不进的禁地。
这一次江南之乱,对夏侯家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夏侯宁很清楚,只要控制了江南,掌握了帝国的钱库,那么麝月根本不是夏侯家的对手,哪怕有朝一日圣人真的驾崩,将皇位传给麝月,夏侯家依然拥有控制朝野的实力。
麝月到时候做了女皇又如何?只不过是夏侯家的傀儡而已。
对杭州的清洗,是在夏侯宁计划之中的事情,虽然国相并没有告诉他具体该怎样做,但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将杭州原本效忠于麝月的力量一网打尽,利用血腥来震慑江南世族,等到清除了杭州老旧世族,在这块土地上,夏侯家完全有实力扶持新的世族力量。
一切似乎也都在计划之中,杭州有实力的世族都已经在囚牢之中,那些曾经是麝月铁杆支持者的世族,譬如杭州林氏等家族,也已经被摧毁。
麝月在苏州抽不了身,即使现在赶过来,也是来不及。
但他没有想到,麝月竟然派来秦逍。
夏侯宁见过秦逍一面,对他还是很有印象,但天性高傲的安兴候当然不可能将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放在眼里。
但秦逍抵达杭州之后,先是抓捕了自己派往嘉兴逮捕卫氏一族的兵马,甚至砍了朗将沈度,而且又干脆利落地将杭州营控制在了手里,这两桩事情,无论哪一桩,都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放眼大唐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撩虎须,可是那位少卿大人却偏偏这样做了。
如果换做性情冲动的贵公子,只怕就要带神策军直接杀过去。
但夏侯宁不是莽夫。
这两件事情,别的官员不敢做,秦逍却偏偏做了,那就只能证明秦逍有恃无恐,而且他很快就想到了秦逍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大理寺少卿,如果换做从前,别说安兴候夏侯宁,便是京都很普通的官员也不会放在眼里。
不过如今夏侯宁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他知道麝月得知杭州的情况后,绝不会坐视不理,但夏侯宁却胸有成竹,他带着神策军前来平叛,又利用杭州知府衙门清洗杭州世家,打的都是平乱的名义,即使麝月亲自前来阻止,他也不会畏惧。
可是他没有想到,过来的会是秦逍。
毫无疑问,麝月分明是要以秦逍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杭州翻案。
虽然无人可以阻止神策军逮捕乱党,但逮捕的是不是乱党,之前由神策军说了算,可是秦逍来了,那就不是神策军一言九鼎了。
更让夏侯宁恼怒的是,秦逍一到,之前装死鱼的杭州刺史范阳立刻活了过来。
非但如此,本来已经跪倒在自己脚下的长史沙德宇和知府毛易之立刻变了脸,迅速和范阳抱成了团。
夏侯宁这时候已经意识到,杭州这块土地,想要将其掌握在手中,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自大唐立国至今,夏侯家从无渗透进入江南,反倒是因为成国公赵氏一族被诛,户部被国相掌握,直接导致整个江南世家对夏侯家存有敌意,再加上代表江南世族利益的麝月与夏侯一族处于敌对,所以整个江南对夏侯一族充满仇恨。
先前自己在杭州大开杀戒,军威之下,杭州官绅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抵抗。
也正因如此,让包括夏侯宁在内的整个神策军先锋营产生一种错觉,只觉得杭州官绅只是一群待宰羔羊,予杀予取。
毕竟是帝国第一贵公子,毕竟是卫戍京都的神策军,区区杭州官绅,谁敢跳出来?
但秦逍还没入城,以杭州刺史范阳为首的官员已经开始反击,这让夏侯宁顿时明白,之前那群官员看似绵羊,却只是一种假象。
区区知府毛易之,竟敢带着大批案卷送去刺史府,而杭州官场三巨头也同气连枝,摆开了要与神策军针锋相对的架势。
夏侯宁一开始对那些案卷并没有太重视。
而且在他的计划之中,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毛易之将每一桩案子记录成卷,这是他应尽的职责,夏侯宁自然知道那些案卷如果真要查究起来,根本经不住审查,不过杭州又有谁敢细细审查?等到清剿计划告一段落,派人潜入知府衙门,一把火将所有案卷烧了,如此一来,已经定罪的案子没有案卷,自然无法经过案卷再犯案,而毛易之保护案卷不力,或免或杀,那就看自己心情了。
这个计划可说是无懈可击。
但他漏掉了秦逍。
秦逍的出现,让这个计划出现了致命的漏洞。
他想派人去烧毁那些案卷,已经来不及,想要将那案卷抢过来,却被毛易之抢先送去了刺史府。
夏侯宁知道自己即使是身份显赫,但大唐有国法在,若是自己肆无忌惮,置国法于不顾,麝月那边正好找到了把柄,也绝对会借此发难,所以直接跑去刺史府抢夺案卷那是绝无可能,毕竟范阳是封疆大吏,毫无理由擅闯刺史府,必然会被重重参劾,而且也会让大唐各州的刺史们对夏侯家产生疑窦之心。
精心设计刺客行刺的戏码,派人去刺史府捉拿刺客,趁机搜出案卷,却横空杀出紫衣监的陈曦,让乔瑞昕带回一句根本不存在的刺客尸首,精心设计的计划立时泡汤。
这位安兴候经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除了麝月,从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如今却因为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大理寺少卿,那种危机感再次袭上心头。
快到天明,但安兴候和手下几名部将一夜未眠。
“侯爷,要不要派人潜入刺史府,将案卷偷出来?”朗将齐申见得安兴候神情凝重,忍不住轻声问道。
夏侯宁不但统领数千神策军精兵,而且为了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身边还有四名侍卫,这四名贴身侍卫当然不是普通人,三名四品高手,甚至还有一名五品修为。
乔瑞昕皱眉道:“刺史府已经有了警觉,再派人进去,并不容易。而且紫衣监的陈曦现在就在刺史府内,除他之外,他手下还有紫衣监的人跟随,究竟有多少人,还无法确定,现在派人去,是自投罗网。”向夏侯宁道:“侯爷,即使秦逍真的凭借那些案卷翻案,查出其中的纰漏,首要罪责也是毛易之,每一桩案子都是先将那些证据交给毛易之,毛易之答允之后,咱们才派人一起抓捕,此事牵连不到侯爷身上。”
夏侯宁棱角分明的脸庞冷漠的可怕,瞥了乔瑞昕一眼,冷冷道:“本侯是担心牵连自身?若是真的都被秦逍翻案,清除杭州世家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就算治了毛易之死罪,又能如何?”
齐申心里却是发毛。
真要翻案,毛易之虽然有罪,但抓捕行动自己可是带着神策军参与,到时候那边肯定也不会饶过自己。
第764章 奇耻大辱
屋内的气氛颇有些有压抑,几名部下也没有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竟然会出现如此棘手的局面。
乔瑞昕想了一下,终于道:“侯爷,此事最关键的便是秦逍。据闻此人在京都独闯青衣堂,杀了青衣堂不少人,而青衣堂背后的靠山,又恰恰是公主,他们之间本该有嫌隙才是,末将很奇怪,秦逍为何会为公主效命?”
“你想说什么?”
“末将以为,是否能够争取到秦逍。”乔瑞昕道:“如果秦逍能够弃暗投明,效命于侯爷,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齐申忍不住道:“公主既然派他前来,自然对他十分信任,想要争取他,绝非易事。”
乔瑞昕冷笑道:“你错了。公主这一手,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可公主这一招,别无选择。”顿了顿,才道:“公主想不出其他招数扭转局面,只能利用大唐律法来审查案件,而眼下的江南,只有秦逍有这个资格审查,所以派出秦逍前来杭州,与其说是公主信任他,还不如说公主没有别的人选,不得不派他前来。”
夏侯宁双眉微微舒展,道:“说下去。”
“侯爷,除了情义堂事件,可莫忘记还有兵部之事。”乔瑞昕淡淡笑道:“兵部前任尚书范文正可是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掌控兵部,在公主手下那干人之中,地位非比寻常。可是这位范部堂最终不但丢了兵部,还在菜市口丢了脑袋,这对公主来说无疑是重创,公主或许不会将青衣堂放在心上,可是让她丢了兵部,侯爷觉得公主会忘记这笔账?”
夏侯宁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也许他们在苏州因为有共同的对手,所以走在一起,但之前的旧账可没这么容易消失。”乔瑞昕肃然道:“即使公主真的不计前嫌,放过此事,但秦逍心里又会怎样想?他很清楚自己得罪过公主,却又无法揣摩公主会不会秋后算账,只要两人之间有裂痕,就是机会。”
夏侯宁微微点头道:“你是让本侯与秦逍谈一谈?”
“江南之乱,已经让公主元气大伤。”乔瑞昕道:“秦逍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侯爷只需要让他明白,效忠侯爷,远比效忠公主更有前途,秦逍未必不会重新做出选择。”
齐申眼睛也亮起来,插嘴道:“侯爷,中郎将所言极是。只要能让秦逍成为咱们的人,这些日子办的案就不会翻转,公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将她在杭州的势力一网打尽。”
“如今秦逍就在城外,侯爷甚至可以明天出城,亲自去见秦逍,如此秦逍自然能感受到侯爷的诚意。”乔瑞昕笑道:“只要侯爷将其中利害向秦逍说清楚,再保证他的前程,以末将之见,谁也不会拒绝侯爷的美意。范阳这干人没有了秦逍的支持,立时就会跪倒在地,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夏侯宁微一沉吟,才扫视在场几名部将,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中郎将所言,实乃上策!”
在场诸将纷纷表示赞同。
夏侯宁这才道:“你们一夜未眠,都下去先歇息吧。齐申,天亮之后,你带一队骑兵随同本侯出城,人不要多。”
齐申忙道:“卑将遵令!”
如果换做以前,夏侯宁是绝不可能以侯爵之尊出城去见一名大理寺的官员,但为了能够达到扫清麝月在杭州势力的目的,屈尊一下,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夏侯宁为了保证自己见到秦逍之时不至于面色憔悴,和衣而眠,养精蓄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叫,他立刻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天已经大亮,一名年过五旬的瘦长老者站在自己身边,正低声轻叫。
这名老者是此番带来的四名贴身侍卫之一。
杭州毕竟不是夏侯家的势力范围,即使手中握有数千神策军官兵,但夏侯宁知道夏侯家的仇家实在太多,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自己但凡有一点疏忽,被敌人找到机会,未必不会对自己实施刺杀。
自己总不能时刻都带着几千人在身边。
他住的地方是城中一座宏阔的宅院,宅院的主人早已经被下狱,虽然宅子四周守卫森严,但他身边还是时刻有四名护卫保护。
昨晚演了一场刺杀戏码,丢了一条人命,说是身边的侍卫,但却也是随便找了一名普通兵士。
这四名侍卫都是夏侯家重金聘请的护卫,自然舍不得损失。
江湖上高手众多,但真正的高手却并不屑于为达官贵人卖命,不过夏侯家毕竟是当今大唐帝国真正的第一家族,要找一些中天境高手护卫,自然不是难事。
这名老者便是四大护卫之首,额头上有一颗大黑痣,鼻梁如同鹰勾一般,所以得了个黑头鹰的绰号,至于真实名姓,知道的人却不多。
黑头鹰为夏侯家效命多年,虽然是夏侯宁的贴身侍卫,却也算是夏侯宁的师傅,多年前就已经拜了黑头鹰为师,得授技艺。
“何事?”黑头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夏侯宁倒有些意外。
黑头鹰轻声道:“刚刚来报,秦逍带兵入城了!”
夏侯宁先是一怔,随即面上显出厉然之色:“带兵入城?什么时候?”
“乔将军正在外面侯着。”黑头鹰也不多言。
夏侯宁出了门,见到乔瑞昕正等在门外,立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就在半个时辰前,秦逍带兵从南门入城。”乔瑞昕迎上前来,拱手道:“已经探明,入城的兵马不但有他从苏州带来的乡勇,还由杭州营的两千步卒,足足有五六千人之多。”
“没有本侯之令,他们怎敢入城?”夏侯宁双手握拳,脸色更是难看。
他本来打算今日出城去见秦逍,谁知道自己还没动身,秦逍竟反倒带兵入城。
“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乔瑞昕道:“但南门的人回来禀报,秦逍有范阳盖印的通行令,南门校尉见到通行令,立刻开门,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阻拦。”
杭州各门的守卫还是原来长史府的兵士,不过神策军在各门也派了几个人负责监督,但毕竟人数太少,城门守卫人多势众,如果执意要打开城门,神策军兵士根本无法拦阻。
夏侯宁双眸杀意凛然,冷声道:“又是范阳。”
“看来他们果真是串通一气。”乔瑞昕道。
夏侯宁尚未说话,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随即便见到两人匆匆过来,跪倒在地:“报,侯爷,杭州营强行接管杭州大狱,说是奉了大理寺的命令,由他们看守犯人。”
夏侯宁惊怒交加,但突逢变故,却反倒冷静下来,目光冷厉,并无说话。
“侯爷,末将现在就带人赶过去。”乔瑞昕也是震惊不已。
杭州大狱是专门用来囚禁杭州世族的大牢,五六百人都被关押在其中,人满为患,又将杭州三大世家的宅邸抄没过后,改为了临时拘押囚犯之所。
神策军派了四百多人看守杭州大狱,可说是重兵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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