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着陈曦进了院子,到得屋内,见到公主早已经将披风脱下,她身材腴美,曲线玲珑,此时长裙在身,却是艳光照人。
三人都是跪下,潘维行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禀明,为秦逍请功道:“幸亏秦少卿大智大勇,才转危为安,秦少卿居功至伟。”
“江南文风荡漾之地,百姓也都是素来明事理。”麝月漂亮的脸蛋满是冷然之色:“如今有人煽动,竟然短短时间就能聚集千人,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只怕聚集上万人也不是难事,潘维行,你治理的苏州就是这幅模样?”
“老臣有负圣人和公主重托,罪该万死!”潘维行头皮贴地,知道自己这个刺史实在是大大的不称职。
公主坐在椅子上,起身来,身姿曼妙,走到窗边,沉吟许久,终于道:“钱光涵父子还没有过来?”
“老臣已经派人去传,但一直没有消息。”潘维行忙道:“老臣再派人去。”
公主冷哼一声,问道:“苏州营统领也没有过来?”
“启禀公主,苏州营统领刘宏巨昨夜就返回大营,他受了箭伤,回营休养。”马兴国忙道。
公主转过身来,蹙眉道:“若要养伤,该当留在城内,城内养伤岂不比城外大营要方便得多?”随即柳眉一紧,意识到什么,脸色更是凝重:“刘宏巨这种时候赶回苏州营,必有蹊跷。”
秦逍终于开口道:“马长史方才说,这几年苏州营都是刘宏巨一手操练,而且兵士都有刘宏巨亲自挑选,大营内不合格的兵士都被赶了出去。”
“马兴国,这三年你可去过苏州营?”公主冷声问道。
马兴国忙道:“每年大营都会举行春操和秋操,臣下都会亲自到场。”
“所以你一年也就去两次?”公主显出怒色:“刘宏巨叛了,你是否都不知道?”
马兴国脸色骤变,抬起头:“殿下,刘宏巨他绝不可能反叛。当年他是跟随臣下从京都而来,到了苏州,一直待在军中,不与外人往来……他没有道理谋反。”
“愚不可及。”公主冷笑一声:“你对刘宏巨信任有加,将苏州营放手交给他,这几年时间,足够让他将苏州营变成自己的嫡系。”
“臣下现在就去苏州营,将刘宏巨带过来!”马兴国握拳道:“他若有叛心,臣下立刻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公主心神不宁,坐下道:“你的刀还没拔出来,恐怕就被他先摘了脑袋。”
“公主,当务之急,是要安排你速速离开苏州。”秦逍正色道:“今日百姓聚集,冲击刺史府,已经证明那些人开始有所行动了,虽然百姓暂时离开,但接下来的情况一定会愈发严重,你千金之躯,不能再留了。”
潘维行忙道:“正是,殿下,秦少卿所言极是,老臣现在就去安排人,送你出城。”
“且慢。”秦逍扭头看向潘维行:“刺史大人,你准备如何安排公主离开?”
潘维行道:“立刻从太玄观将人都调回来,刺史府三百精兵护送公主离开,这三百人骁勇善战,可以保护公主前往苏州码头。码头有官船,直接让他们保护公主回京。”
秦逍摇头道:“不行!”
潘维行正要询问,只听外面传来陈曦声音:“潘大人,你出来一下。”
潘维行一怔,看向麝月,麝月挥挥手,潘维行忙出去,很快,就一脸苍白回到屋内,“噗通”跪倒在地。
“出了何事?”
“刚有人禀报,就在百姓聚集刺史府门前之时,有大批百姓去了太玄观,与太玄观的官兵发生冲突。”潘维行面如死灰:“纠缠之间,两名兵士被人杀了,冲突剧烈,官兵有人砍杀了多名百姓,现在……现在有上千人围住了太玄观,甚至有人提供了菜刀、斧头等利器,宋良带着手下一百多人退守道观内,向刺史府求援。”
马兴国和秦逍也都是悚然变色。
“有人谋反,有人谋反。”马兴国握拳道:“殿下,今日百姓被煽动,同时围攻刺史府和太玄观,这……这是有人精心部署。”
不用马兴国说,在场几人也都知道大事不好。
潘维行眼角抽动,终于道:“马长史,秦少卿,刺史府还有百十号人,你们带着他们护送公主立刻去码头,我去太玄观。”
他心里清楚,苏州乱起来已经是罪责难逃,让公主陷入险境之中却事先毫无察觉,那更是罪该万死。
“不能就这样走。”秦逍立刻道:“殿下,有实力煽动如此众多百姓之人,在苏州城内凤毛麟角,小臣几乎可以断定,背后必然是钱家指使。小臣现在只担心,刘宏巨早就和钱家串通一气,如果当真如此,公主就这样离开,将更加凶险。那些人布局多年,就是处心积虑要诱使殿下前来苏州,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公主就在刺史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公主全身而退。”
虽然情势危急,但麝月却毫无慌乱之色,反倒显得十分冷静,想了一下,道:“苏州营已经反了,否则钱家没有胆子这样做。”
马兴国瞳孔收缩。
他当然知道公主这句话的道理。
苏州大营三千精兵,毕竟是江南之地,江南三大营官兵的装备都极其精良,在大唐十八州各大营中,很少有其他大营在装备上能与江南三大营一较高下。
如果只是苏州百姓被人煽动闹事,莫说一两千人,便是一两万人,只要苏州营三千精兵入城,也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平定。
如果是钱家在背后指使,涉及到这么多人,很容易就能查出背后的真正指使,那时候苏州营直接就能将钱家夷为平地。
所以钱家要有所行动,就必须保证苏州营是自己人,否则以钱家的谨慎,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自寻死路之事。
钱家既然有恃无恐,那么自然是对苏州营没有忌惮,再加上刘宏巨连夜跑回苏州营,由此几乎可以断定,刘宏巨也确实和钱家串通一气,合谋造反。
马兴国实在想不通,钱家放着好好的苏州第一大世家不做,为什么要造反?他更加想不明白,自己视为生死之交的刘宏巨,又怎可能与钱家兰狼狈为奸,反叛朝廷?
正在此时,又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只听陈曦声音道:“殿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
陈曦进来之后,跪倒在地,神色凝重:“刺史大人派出去传见钱家父子的人回来了,钱家声称钱光涵那晚遇刺之后,受了惊吓,大病不起,无法前来拜见公主,其子钱归廷昨夜有事去杭州,不在家里。”
“果然是他们。”潘维行全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惊恐:“如果钱光涵真的大病不起,钱归廷怎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苏州?殿下,原来……原来钱家真的叛了。”想到什么,向陈曦问道:“卫泰然呢?他有没有回来?”
陈曦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潘维行瞳孔收缩,忽然间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一巴掌狠狠抽下去,颤声道:“殿下,老臣……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在苏州三年,竟然没有看出钱家竟然存有谋反之心,求公主赐死。”
麝月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屋内一时间死一般寂静。
在场的人都知道,如果钱家谋反,而公主落在钱家手中,那将是不堪设想的局面。
“陈少监,你保护公主出城。”好一阵子,秦逍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陈曦看向秦逍,又看向麝月,秦逍神情肃然,道:“钱家和苏州营同时反叛,他们接下来随时都会有更大的行动,所以公主一刻也不能留在城中。在这屋子里的,都是大唐的忠臣,所以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同心协力,保护公主顺利出城。”看着陈曦道:“少监大人,公主能否全身而退,就要靠你了。”
陈曦肃然道:“护卫公主,是奴才的分内职责,就算是粉身碎骨,奴才也会护住公主。只是……!”顿了顿,才神色凝重道:“我只担心他们已经派人盯住了刺史府,公主一出门,他们立马就能察觉。我们现在手上护卫不足,要保护公主顺利抵达码头,并不容易。”
秦逍看向麝月,拱手道:“殿下,小臣有一个计划,需要在场所有人的配合!”
第626章 群寇
钱家宅邸东院的一处屋内,门窗都被关上,院子四周都是护院守卫。
屋内,钱氏族长钱光涵坐在楠木大椅上,穿着宽松的灰褐色袍子,在他的脸上,此刻竟是看不到一丝苍老之色,那双眼眸深邃而锐利,在他身前,七八人分成两列,表情各异,有的亢奋,有的凝重,亦有神情一片轻松。
“秦逍杀了咱们一个人,那群百姓都只是乌合之众,见了血,就吓得不敢再闹。”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向钱光涵躬着身子:“属下准备亲自带人再闯刺史府,将麝月控制起来。”
钱光涵摇摇头,淡淡笑道:“建德,苏州城认识你的人大有人在,这时候出面,还不是时机。”
“父亲,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钱归廷神情亢奋:“麝月既然到了苏州,咱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她现在就在刺史府,咱们直接召集人马,控制刺史府,麝月就成了咱们的掌中之物,任由咱们摆布。”
钱归廷后面一人立刻道:“太爷,二公子说的极是。宋良的人马被围在了太玄观,刺史府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来号人,咱们召集人手,要拿下刺史府易如反掌。只要太爷一声令下,我这就带着知府衙门的衙差杀进刺史府。”
这说话之人,赫然便是苏州知府梁江源。
边上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却是轻声道:“太爷,要杀进刺史府很容易,可是能否擒住麝月,却未必那么简单。”
“长龄,为何有此担心?”钱光涵气定神闲,一副运筹帷幄之态。
长衫男子恭敬道:“麝月是大唐的公主,此人自视为金枝玉叶,心高气傲,那不是一般女人能够相提并论。如果现在召集人手杀进刺史府,刺史府自然是抵挡不住,可是……麝月是否在咱们抓到她之前便即自尽?”
此言一出,在场主人都是微微色变。
“太爷,袁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钱归廷身边一人也开口道:“麝月的生死,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她是大唐皇族,如果被逼到绝境,未必不会自尽。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们多年的辛苦就毁于一旦。”
此人一身黑色官服,竟赫然是苏州别驾卫泰然。
长衫男子袁长龄点头道:“没有麝月在手,后面诸多事情必将困难重重。”
钱归廷犹豫了一下,才道:“可否以拜见为名,接近麝月,利用高手近身将其抓住?”
“万万不可。”袁长龄摇头道:“麝月已经猜到幕后布局与老太爷有关,这时候二公子前往,无疑是自投罗网。”
钱归廷皱眉道:“袁先生,你又如何肯定麝月一定知道背后是我们指使?她真有那么聪明?”
“如果她不聪明,妖狐也不会将内库交到她手里。”卫泰然道:“二公子,麝月昨夜才抵达苏州城,可是今日一大早,就要传见老太爷和你。在此之前,麝月召见潘维行、秦逍和陈曦等人,在屋里密谋了大半个时辰。潘维行倒也罢了,苏州的安逸日子早已经让此人成了一头蠢猪,可是秦逍和陈曦却不是泛泛之辈。那晚刺杀,如果秦逍和陈曦联手,未必不能将刺客抓住,但这两人却并没有尽全力,二公子可知道是何故?”
钱归廷也不是愚笨之人,皱眉道:“你是说这两人当时就瞧出蹊跷?”
“他们当时未必猜到真相,但肯定心存狐疑。这两人到了苏州城后,其实一直在观察。”卫泰然肃然道:“麝月来到苏州,他二人肯定会将心中疑虑禀报麝月,所以卫某可以断定,他几人在屋里密谋之事,必然和老太爷有关。”
钱归廷道:“如果她真的怀疑咱们,为何一大早会派你来与我们商量捐献军资之事?”
“二公子错了,不是麝月吩咐,而是潘维行让卫某前来。”卫泰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潘维行是立功心切,没有得到麝月的吩咐,就擅作主张,派了卫某前来。卫某到了这里没多久,麝月就派人前来传见太爷和二公子,这中间可不简单。”
钱归廷想了一下,似乎明白过来:“卫大人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麝月知道潘维行擅作主张后,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所以才会派人立刻前来传召我和父亲?”
“正是。”卫泰然轻笑道:“也正因如此,可以断定,麝月已经对太爷心存怀疑,她是担心这边知道了她的行踪后,会有所动作,所以要将太爷和二公子传过去,你们只要到了刺史府,再想出来可就不容易。”
钱归廷沉吟了一下,才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打又不打,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袁长龄含笑道:“二公子不必着急,这猎物既然进了笼子,就不怕她能逃掉。我们虽然不能强攻刺史府,可是却可以让麝月最终向我们妥协。”
“妥协?”钱归廷冷笑道:“不是说她心高气傲,她如何妥协?”
袁长龄微笑道:“如果我们主动杀过去,将她逼入绝境,她可能会自尽,可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我们不逼她,可是却要让她陷入绝望之中,让她精神崩溃,到最后不得不派人和我们谈判。”
一直没吭声的钱光涵此时终于含笑赞赏道:“长龄真乃国士无双!”
“太爷谬赞了。”袁长龄弯身拱手。
钱归廷却一时还没有明白袁长龄的意思,疑惑道:“袁先生,你说仔细点,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先前百姓围堵刺史府,虽然没有冲进去,但目的已经达到,至少让麝月明白,太爷要在苏州调动人手,易如反掌。”袁长龄道:“如果我没猜错,她很快也会知道,苏州营已经是我们的人,她指望苏州营入城救援是万万不可能。苏州城在我们手中,苏州营也在我们手中,她却只能被困在刺史府,一天两天倒也罢了,三天一过,她知道无路可走,是网中之鱼,心中必然绝望,到时候便可以派人过去游说。”
钱归廷眼珠子一转,瞬间明白过来,笑道:“不错,袁先生果然高明。先晾她三天,三天之后,咱们再派人去和她谈判,她杀一个,咱们再派一个,反正有的是人,看她能坚持几天。”
袁长龄看向卫泰然,道:“卫大人,太玄观那边,还要你亲自出面。宋良不过是区区校尉,你亲自说服他投诚,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给女人,只要他带着手下那些人听从我们的吩咐,每人先给他们五十两银子。”
“一百两!”钱老太爷开口道:“泰然,你和宋良说,只要他归顺我们,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卫泰然立刻拱手道:“太爷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好。”
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声音:“报太爷,刺史潘维行听说太爷一病不起,前来探望。”
在场众人都显出诧异之色。
“他还敢来?”钱归廷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难道咱们都猜错了,麝月并不知道背后是我们指使?”
钱光涵微一沉吟,向门外那人道:“去告诉他,在大堂等候,老夫收拾一下就去见他。”
“他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卫泰然皱起眉头:“太爷,他来的可真是蹊跷。”
钱光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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