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山河躬着身子,十分恭敬道:“回大人话,发生这件事情之前,山上的污物都是三天清理一次,临山村的村长会按时带人进来清理。”
“临山村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不到二十里地。”柴山河道:“骑匹快马,一溜烟的功夫就能到。”
“二十里地也不算近了。”
柴山河向西边指了指:“他们就在灵岩山西边的村子里,以耕地为生。我们之前是花钱请人过来收拾,有次我经过临山村,看他们耕地,就和他们的村长闲聊了几句。他们不要工钱,只要将污物都交给他们就好,泔水池里的剩菜剩饭可以养猪养鸡,茅房的污物可以用来浇灌田地,我和他们谈妥之后,这事儿就交了给他们,这几年他们倒是没有出什么差错。”
“柴副统领做了个好生意。”秦逍笑道:“你速去速回,让他们赶紧过来收拾。”
姜啸春道:“大人,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
“其实我心里大概有数。”秦逍轻声道:“你们和仓库那边没什么接触,不出意外的话,案子只能和仓库那边的人有关,调查的重点只会在那边。”
姜啸春微松了口气,道:“秦大人明鉴。”
柴山河拱手道:“事不宜迟,秦大人,统领大人,卑将这就带两个人去临山村,让他们赶紧拉车来运走污物。”随即为难道:“不过下山路上的哨卡没有统领大人的准许,咱们几个也下不了山。”
姜啸春道:“现在我的手令也不管用,需要秦大人的准许。”
秦逍微微一笑,取了一面牌子递过去:“这是我大理寺的官牌,哨卡的人知道大理寺来查案,有这面官牌,他们自然知道是我让你们下山,不会拦阻。”
柴山河接过官牌,行了一礼,叫了两名兵士跟随,从马厩里牵了三匹马出来,径自冒雨下山去。
“秦大人,恕我多言。”姜啸春看着三骑离开,皱眉道:“库银失窃的真相没有查明白之前,山上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宜下山。”
“姜统领难道觉得柴山河有问题?”秦逍含笑问道。
姜啸春正色道:“公主在江南设立内库至今已经九年,从江南内库设立的那天开始,柴山河就跟随我一同负责守卫内库,他与我情同手足,任劳任怨,如果只有一个人值得我信任,那就是他了。”看着秦逍眼睛,神情肃然:“我绝不相信他有任何问题。”
“那就是了。”秦逍微笑道:“姜统领信任他,我让他下山就不会有问题。”望向正门方向,喃喃道:“我也希望他真的没有问题。”
柴山河领着两名守卫出了内库,经过三道哨卡,亮出秦逍的官牌,他本就是内库守卫的副统领,再加上有官牌在手,自然没有受到拦阻。
骑马顺着弯曲的山道下了山,回头向山上望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向那两人使了个眼色,却没有向西边去临山村,而是直接折向东边,一抖马缰绳,飞马而行。
跑出二十多里地,瞧见路边有一片树林,柴山河打马入林,两名兵士也跟了进去。
柴山河翻身下马,向二人吩咐道:“将外套脱了,这样走太显眼,招人注意。”
“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一名兵士问道。
柴山河冷笑道:“当然是走得越远越好,你们跟着我就好。那个秦逍愚蠢透顶,上次措手不及,咱们想走也走不成,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如何脱身,今次还真是天上掉个大馅饼,秦逍用他的官牌直接放了我们出来。”掏出那面官牌,不无得意笑道:“我还以为麝月会派多厉害的人物过来,一直担心,原来派了个蠢猪过来。”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名兵士笑道:“那小子不到二十岁,一看就不是办正事的,搞不好是麝月的入幕之宾,靠爬女人的肚皮才有今天。这些日子我们两个也是胆战心惊,今天终于脱身,菩萨保佑。”
“只是对不住姜统领了。”柴山河一边脱去甲胄,一边叹气道:“他这些年待我不薄,咱们几个就这样走了,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姜统领难逃罪责,麝月恐怕是饶不了他了。”
一名兵士道:“姜统领是个好人,可咱们也没办法。”向柴山河道:“大人,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无路可退,以后就要靠大人照应了。”
“自家兄弟,不必多言。”柴山河将甲胄丢开,只留了佩刀在身上:“你们以后跟着我,咱们不缺银子,找个偏僻之处,我给你们每人买一处大宅院,再给你们娶妻纳妾,这后半辈子,你们享福就是。别磨蹭,速度快些,这里还不安全,咱们走得越远越好,等他们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咱们早就离开了苏州……!”
两名兵士加快速度,柴山河绕到一人身后,脸色一寒,手中大刀从后面对着其中一人狠狠砍落,正看在那人的脑袋上,那人惨叫一声,脑袋已经被劈成两半。
另一人大吃一惊,转身过来,只见柴山河面色狰狞,一脸杀意,正握着刀,一双眼睛如盯着自己,如同恶狼一般。
“大人,你……!”兵士魂飞魄散,瞧见柴山河挥刀砍过来,转身便跑,柴山河从后面赶上,一刀砍在此人背上,此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柴山河一只脚踩在此人背上,叹道:“你莫怪我,人越多,目标越大,而且用性命换来的银子,我实在不想让别人分了去。”手起刀落,砍在此人的后颈上。
他将佩刀丢开,穿着贴身布衣,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出了树林,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瞳孔收缩。
第585章 内奸
林外不远处,三骑呈品字形静静候在细雨中。
当先一人,柴山河一眼就认出来,正是紫衣监少监陈曦。
陈曦身后一左一右两骑,都是目光锐利,那是跟随秦逍上山的其中两位护卫,但柴山河此时当然知道,这两人肯定也是紫衣监的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陈曦竟然会出现在林外。
“少监大人!”柴山河一拱手,心中虽然惊骇无比,但却还是竭力保持镇定:“您怎么也来了?”
陈曦嘴角泛起一丝浅笑:“秦大人想知道江南民生,所以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去临山村看一看,视察民情。下山之后,我们追寻你们的马蹄印跟过来,只是听闻临山村在西边,柴副统领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柴山河嘴角微微抽动。
“你应该知道,库银失窃案还没有查明。”陈曦目光变的锐利起来,盯着柴山河道:“秦大人让你下山,对你也算是给足了信任,可是你似乎辜负了秦大人的信任。”
柴山河勉强笑道:“大人如果要一起去临山村,卑将现在就带你去。”
“不急。”陈曦淡淡道:“和你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人,有三匹马的马蹄印进了林子,等他们出来后,咱们再一起走,总不能将他们丢在这里,我们等一等就好。”
江南的土质松软,细雨落在地上,马蹄经过,会留下清晰的马蹄印。
柴山河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忽然一夹马腹,兜转马头,呵斥一声,催马便向东行。
他知道自己这是无谓的反抗。
面对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紫衣监吏员,而且其中一名还是紫衣监少监,在他们面前,那是插翅也难飞。
可是他却不甘束手就擒。
就像明知大刀砍下来必死无疑,却还是伸出胳膊却做最后的抵抗。
陈曦的马术绝对是出类拔萃。
柴山河催马而行的一瞬间,陈曦的马也已经飞驰而出,随在柴山河身后,两名紫衣监吏员也迅速跟上。
“驾,驾!”
柴山河拼命抖动马缰绳,恨不得骏马能飞起来。
骏马飞不起来,但陈曦能飞起来。
两马相距几步之遥,陈曦忽然双腿一蹬,已经从马背上跃起,整个人已经宛若鹰隼般飞在半空中,柴山河感觉有异,忍不住扭头,眼前一黑,陈曦身在半空,一脚已经踹在柴山河的面门上。
一股巨大的冲力让柴山河整个身体从马背上翻落下去。
柴山河在泥泞的地上滚了两滚,那匹马却已经冲出老远一段距离。
“紫衣监少监,果然……果然了得!”柴山河挣扎着坐起身,看着飘然落下的陈曦,事到如今,他反倒镇定下来。
陈曦凝视着柴山河,忽然叹了口气:“柴山河,公主待你不薄,你本不该背叛她。”
柴山河闭嘴不言,只是仰起脖子。
灵岩山内库中,秦逍此时正在那间临时公堂内,面带微笑,看着面前十分紧张的内库副主薄毛芦,声音十分平和:“毛主薄,你之前说过,要打开仓库的大门,需要两把钥匙,我没记错吧?”
“没有没有,大人的记性很好。”毛芦忙道:“仓库有两把铜锁,只打开一把铜锁依然是开不了门,需要同时将两把铜锁都打开。铜锁的钥匙,我和汪主薄一人一把。”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钥匙?”
毛芦忙道:“自然。”却是拉开衣领,从脖子上取下了细绳,细绳如同项链般挂着一把钥匙,毛芦上前来,将钥匙呈给了秦逍。
秦逍接过钥匙,细细看了看,含笑问道:“毛主薄,这把钥匙你一直戴在身上?”
“是。”毛芦点头道:“从这把钥匙交给卑职的那天开始,卑职就一直挂在脖子上,便是洗澡沐浴的时候,也从不离身。”
秦逍点点头,又问道:“照你所说,肯定没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拿这把钥匙去开银库的大门?”
“绝无可能。”毛芦语气干脆坚定。
秦逍将钥匙递还回去,想了一下,才问道:“你和汪汤的关系如何?”
“卑职是汪主薄的副手,汪主薄精明能干,跟在他手底下办差,这些年获益匪浅。”毛芦叹道:“汪主薄性情有些孤僻,不大喜欢和别人交往,我们平时无聊的时候,下棋论书,他都很少参与其中。”
“如此说来,你和他只是在公务上有合作,私下里的交情很一般?”
毛芦想了一下,才道:“倒也不是这样说,汪主薄别的爱好卑职不清楚,但他喜欢品茶,卑职也有此爱好,我们每次休沐回来之时,都会带些上好的茶叶过来,偶尔会坐在一起品茶。”
费辛一直在旁边做笔录,此时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品些什么茶?”
“这也说不清楚,各种茗茶都有。”毛芦道:“江南是大唐的商贸之地,各地的货物都有在江南流通,天下各种茗茶在江南都能买到。”
费辛也不多问。
“所以除了公务之外,你们算得上是茶友?”秦逍端起泡好的茶,打开茶盖,闻了一闻,笑道:“内库的茶叶果然不错。”
其实他也不懂茶,只是觉得这茶香沁人心脾,应该不差。
毛芦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卑职和汪主薄是茶友。”这种时候,也不敢说自己和汪汤的交情很深,毕竟案子还没破,万一汪汤真的卷入库银失窃一案中,自己和他交情太深,恐怕会加重自己的罪责。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汪汤卷入其中的可能性极大,毛芦对此也是有敏锐的感觉。
秦逍还待再问,忽见胖鱼匆匆走进来,凑近秦逍耳边,低语两句,秦逍嘴角泛起冷笑,起身便往门外去,费辛和毛芦有些诧异,也不知道是否该跟出去。
内库正门,三骑缓缓走进来,当先一人正是陈曦,后面还跟了三匹马,每匹马背上都横卧着一人。
内库里的官兵都显出诧异之色,陈曦翻身下马来,向身后吩咐道:“将人带到秦少卿那里去。”
官兵们一阵骚动,因为有人已经看到,马背上的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柴山河,横趴在马背上,面如死灰,四肢并没有被绑,却动也不动,而另外两名趴在马背上的人,分明是内库的护卫,只是身上血淋淋的,其中一人的脑袋更是被劈成两半,头颅内的可怖情景清晰可见。
姜啸春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扫了一眼,冷沉着脸,向陈曦问道:“少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姜统领不必着急。”陈曦面色淡然:“很快秦少卿就会向你解释清楚。”径自牵马往临时公堂那边过去。
临时公堂门前,秦逍正看着陈曦过来,姜啸春等几名内库守卫将官也跟着过来,那些士兵倒是不敢靠近这边。
陈曦将柴山河从马背上拽下马,随即迅速出手,解开了柴山河身上的穴道。
柴山河身体能够动弹,抬头看了边上的姜啸春一眼,惨然一笑,道:“统领大人,末将对不住您。”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啸春双手握拳:“柴山河,你不是去临山村了吗?”
“确实去过临山村。”陈曦瞥了姜啸春一眼:“姜统领,这些年,你可去过临山村?”
姜啸春一怔,随即摇摇头。
“这就是你的失职,罪责难逃。”陈曦冷哼一声:“你若是细细调查一下临山村,也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
姜啸春有些不解:“少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曦也不看他,向秦逍道:“秦大人,你要的人,我带回来了。如你所料,下山之后,这三人并没有往临山村方向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逃窜,在半道上,两名同谋已经被柴山河所杀。拿住他之后,我们去了临山村一趟,那些人已经知道事情不对,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消失?”姜啸春隐隐感觉到什么,惊骇道:“少监大人,你是说……那些清理泔水池的农夫消失不见?”
“农夫?”陈曦冷笑道:“原来姜统领还真以为他们是农夫。”
秦逍脸色也是一片肃然,道:“将人带进来吧!”转身回到屋里,陈曦使了个眼色,两名紫衣监吏员立刻将柴山河押入临时公堂,姜啸春神色凝重,身后的几名将官却都是一脸疑惑,见得姜啸春也跟进临时公堂内,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费大人,从现在开始,这屋里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详细记录,不可有丝毫遗漏。”秦逍神情肃然,向费辛道:“回头审讯的案卷都要呈给宫里,不可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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