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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婸:“……”
  她真是头?一回见拿着曲仙君的邀约函不?好好珍惜,只因心情?不?好就能撕掉,反倒是符令用得飞快的人——该说不?愧是戚枫的世交吗?
  这几?人到底来玄霖域干嘛来了?
  “既然有人做担保,那么没有邀约函也能上鹤车,不?收你们?清静钞。”英婸正色说,“但是那枚已经用掉的符箓,暂时还是不?能生效的。”
  “为什?么?”申少扬声音居然比曲砚浓还急。
  为什?么?
  英婸露出微妙又无?奈的笑容。
  上清宗为訾议会做足了准备,不?惜以重金网罗人才,这个借取宝物的法子,本也就是其中一环,所以在计划里,符令应当是訾议会进行到一半时才陆续发出去的。
  谁能想到,会有人这么早早地用上符令?
  假如现在就把?宝物给出去,对方还会参加訾议会吗?
  “不?好意思,这是宗门规定。”英婸语气亲切,但内含的不?容更改很?明确,“哪怕是符令申请借取的结果已经下达,宗门决定借给你,那也要再等?等?。”
  “至少在訾议会结束之前,是不?能拿到手的。”英婸轻声说,“那块石头?,我会放在鹤车的库房角落里,在訾议会结束之前,几?位道友还不?能接触忘川石。”
  申少扬急死了——英婸到底知不?知道,她如果坚持不?让仙君遂意,仙君得气成什?么样?
  不?把?这件事?扯清楚,他们?还能走吗?
  “不?妨事?。”曲砚浓淡淡地说,“我都理解。”
  申少扬:“……”
  怎么回事??谁把?仙君忽然掉包了?
  曲砚浓余光瞥了他一眼,意味莫名?。
  ——不?给她,这算什?么事??
  她有手有脚,自己走过去拿就好了。
  要那么麻烦做什?么?
  第87章 明镜台(十四)
  英婸不了解“檀潋”, 欣然于眼前几人的通情达理?,伸出手,摘下?腰际用红绳系起的?笛管, 横在唇边,架势摆足了, 却没动。
  申少扬早就注意到英婸系在腰带上的?笛管了,那种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初学者随手制成的?竹笛, 本?不该挂在早已成名的金丹修士身上,以英婸的?实力,就算是饰品, 也该佩戴一件极品法宝才对。
  这样古怪的?反差, 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在阆风苑里,曲仙君教他们四个人做笛子?,还骗他们说,最后一场比试中要比这个。
  ——结果直到他一头栽下?碧峡水,生死之间突破金丹期, 拿着空匣子?上岸,也没有一点用到他苦心孤诣做出的?竹笛。
  申少扬想到这里,眼神充满谴责,哀怨地看向曲仙君:当时他信了仙君的?话,憋在阆风苑里苦苦练了一个多月的?笛子?呢!
  曲砚浓回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她早就把当初在阆风苑里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申少扬哀怨的?眼神抛给她,简直像是抛给瞎子?看。
  “笛子?是你自己?做的??”她问英婸。
  英婸微一颔首, 笛子?横在唇边, 迟迟没有开始吹。
  连申少扬都?看明?白?英婸的?迟疑不决, 可?是在场几人都?和?这位早已成名的?半个前辈不熟,只有祝灵犀坦荡问, “英师姐,我们不是坐鹤车吗?为何要拿出笛子??”
  以祝灵犀前往山海域之前乘坐鹤车的?经验,每个驾驭鹤车的?修士都?是符箓一道的?高手,以精妙的?符阵驾驭鹤车。因此?驾驭鹤车的?修士往往都?是上清宗精英弟子?,让英婸来驾车,看似是浪费人才,其实恰如其分。
  就算是祝灵犀自己?,也不排斥结丹后驾着鹤车为宗门奔走一段时间聊以历练符道。
  可?现在英婸要启程,理?应开始画符才对,怎么?拿着个破笛子?迟迟不动呢?
  英婸唇角微微一咧,露出一个沾染了尴尬的?笑容,“祝师妹,你一去山海域就是大半年,大约不知道,就在三五个月前,宗门与绝弦谷合作,改动了鹤车,现在鹤车全都?是靠符笛驾驭的?。”
  她说着,顺势将手中的?竹笛一翻,递到祝灵犀的?面?前,给后者展示那竹笛上雕刻着的?复杂纹路,每个笛孔下?都?对应着几道符文,只要按照固定的?曲谱吹奏,就能顺利驾驭鹤车。
  远远看起来只是个做工粗糙的?破笛子?,实际上雕刻了重重符文,比所谓的?极品法宝珍贵不知道多少倍了。
  “你知道本?宗向来致力于以符箓化万法,这种将符箓融于法宝中的?办法踩准了长老?们的?喜好,没到半年就在全域普及开了。”英婸握着笛子?,在手里旋了一圈,“这办法是绝弦谷先提出的?,选择的?曲谱也都?是近些年五域盛传的?曲调,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要苛求驾车修士的?符箓造诣了。”
  虽然口吻和?言谈都?是褒赞的?意味居多,但英婸的?神色平平,看起来并不怎么?推崇这种变化,她干咳一声,别样坦荡,“只是,画符起阵我无有不擅,驾鹤驭车也不在话下?,唯独换成了吹笛……我委实不通音律。”
  这话好熟悉,申少扬几人不由回过?头看祝灵犀,当初在阆风苑里,祝灵犀也是这么?对曲仙君说的?。
  总不能是他们上清宗修士祖传的?五音不全吧?
  曲砚浓目光一直虚虚地落在英婸的?笛子?上。
  她忽然想起她自己?的?那支笛子?。
  不是卫朝荣送给她的?那一□□支被她拿走,一直放在身边,有时独立寒秋,看湘江水逝,不知怎么?想起他,又把那支粗糙的?竹笛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反反复复地看,间或有许多次有过?吹响它的?冲动,可?到最后也没吹。
  就好似她已从他那里明?白?无用也是一种用处,可?这无用之用对她而言如此?奢侈,即使他慷慨地将这不费一钱的?欢乐分享给她,她也只敢在他面?前奢侈一把,挥霍一次。
  等到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她才拮据地收拢单薄的?羽翼,珍藏那一次的?挥霍,往后年年岁岁日日夜夜都?回味,可?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奢侈。
  那支由他亲手制成的?粗糙竹笛,直到因年久崩毁时,她也只吹响过?一次。
  也不是她后来在上清宗时请人精心锻造的?玉笛,那支玉笛品质堪比极品法器,一度是她的?爱物,她用那支玉笛敲碎过?许多穷凶极恶的?魔修的?脑袋,充分诠释了有些人就算学会了无用之用也做不成诗情画意的?风雅之人。
  如此?珍贵稀罕的?玉笛,有个善始,却没能得个善终,更没能陪着她跨越千载,成为曲仙君传说里的?又一件至宝。
  早在千年前,在她还在上清宗的?时候,晋升化神的?前夕,若水轩庭院后烟波浩渺的?碧湖后突然浮出十数只元婴巨蟒,谁也不知这些生于沧海的?妖兽究竟是如何游入不接外海的?碧湖,直入上清宗腹地,肆虐纵横。
  彼时大名鼎鼎的?曲仙君还不是化神仙君,纵然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也终究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粒石子?,没本?事于一念之间瞬杀十数只同阶大妖,刀光剑影里,还是留了可?乘之机,等到一战过?去,趁夜潜入的?十六只元婴妖兽尽数陨落,可?上清宗也因此?死伤难计,一片哀鸿。
  夤夜鏖战后,精疲力竭的?上清宗弟子?强打精神收拾残局,分整元婴妖兽残躯时,不知是谁发现,其中一具巨蟒残躯上,一支看着分外眼熟的?玉笛狠狠贯穿而下?,将巨蟒坚逾玄铁的?鳞片彻底洞穿,笛身也布满裂痕,向上轻轻一拔,便和?鳞片一同四分五裂,碎得再也拼不起来了。
  发现这支玉笛的?几名上清宗弟子?没将之当回事,只在月余后的?闲谈里无意间提及,共同回忆起那一战中,曲砚浓于盛怒中全力出手,以掌中的?玉笛作箭,朝其中一只巨蟒悍然一掷,将那元婴期的?大妖立毙当场。
  当时全宗上下?惊惶一片,哀鸿遍野,嘈杂的?环境里很难留意他人的?战局,更别提别人的?交谈,只有寥寥几人不清不楚地听见曲砚浓在盛怒出手之前,语气冰冷带怒,隐隐约约叫了一声“长亭”还是“上庭”之类的?话。
  可?这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连提及的?人也只做谈资,谁也不曾当回事。
  唯有一个全宗知名的?老?好人,脾气绵软,被迫包揽过?各路师兄师姐塞来的?宗门杂务,几乎走遍整个上清宗,发出一声无关紧要的?感慨,“……说起来,夏长老?的?若水轩里,本?来也养了一条元婴巨蟒呢。”
  卫朝荣送给她的?粗糙竹笛碎在想用而不敢用,珍贵罕有的?玉笛碎在刀光剑影,她辗转里想起过?那么?多遍,可?今天想起的?却是另一支。
  一支背后没有藏着故事的?、最普通的?笛子?。
  说是一支笛子?,其实并非特指某一支,而是指她从他那里学来了无用之用,花了很多年拿起笛子?,却没想到在道心劫里又慢慢放下?了。
  她总觉得世事无趣,做什么?都?只有一时半刻的?兴致,再往后就是深深的?空虚寥落。
  最开始,只是对新鲜事物没了探究的?兴致,无论见到什么?都?牵动不了心绪;再后来,从前的?爱恨也消磨,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偶然回顾,才发觉心底早已荒草丛生,唯有和?他有关的?那一点记忆还鲜活。
  对一个性情炽烈激越的?人来说,慢慢淡忘爱恨悲欢,无异于世间最大的?酷刑。
  她激烈挣扎,有好几百年什么?事也不做,全心全意地扑在这场困兽之斗里,她不相信自己?会有一天连爱恨也不能自主,成为她心里不名一文的?、真正的?废物。
  一支无用之用的?笛子?被她带在身边,承继了多年前蒙昧未解的?情愫,也见证过?她萍水相逢友情,最后在阆风苑里吹响一曲兴之所至的?阆苑曲,她原以为那是她到最后也不会遗忘的?东西,可?时光荏苒,在漫漫尘霜里,她紧握的?手慢慢松开,在未觉时坐视掌心的?沙飞走。
  到那场无声挣扎的?结尾,她残留着一点不甘心,仍口口声声说着要对抗道心劫,卫芳衡见证着她很多次拿出竹笛,放在身边,每次都?做足了对抗的?决心,可?几个年岁过?去,不知不觉又放下?了。
  再惊觉,再不甘,再拿起,再放下?……
  说不清多少次有去无回的?轮转,她到最后也许已觉得这徒劳无功的?挽留本?身也无趣,在记忆中的?最后一次惊觉论沉沦后,她又一次取出,拿起,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意思极了,何必再重复这已知终点的?旅程?
  于是她松开手,任那支竹笛落回乾坤袋中,一次放下?,就再也没有拾起。
  后来,她寥寥落落零零散散地想起,只是想起,连手也不曾再伸出过?。等到她想也不再想起的?时候,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过?去的?那个曲砚浓在她身上离开了。
  卫芳衡问她说,淡忘自己?的?过?去,是不是有一点可?惜?
  她不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实在也很无聊,如果?她当时感到可?惜,就不会忘,她已无悲无喜,谈什么?可?惜?有情是她,无情也是她。
  真正觉得可?惜,唯有重拾之后。
  千帆过?尽,心绪重拾,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她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吹吧。”曲砚浓说。
  管什么?不通音律,能吹响时,就尽情吹响,别等到意兴阑珊,再也拿不起了。
  英婸轻而易举地放弃挣扎,驾驭鹤车本?就是她的?差事,她也不是矫情的?性子?,总是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献丑了。”英婸干脆地举起竹笛,深吸一口气,吹响悠悠笛音。
  英婸没有过?谦,她说自己?不擅长音律,吹得不好,并不是在客套。四个小修士都?在阆风苑里被迫学过?吹笛,笛音一响,大家都?听出来了,好似每个调子?都?能对上曲谱,但又有点微妙的?偏差,节奏忽快忽慢,像个漫无目的?兜兜转转的?小孩子?。
  然而就在这蹩脚的?乐曲声中,隐晦的?符文从笛管里如轻烟一般悠悠飞出,在日光下?形成一道道符阵,跨过?波光粼粼的?湖水,飞向对岸的?鹤群。
  原本?高傲伫立的?鹤群忽而振翅,白?羽齐飞,迎向半空中的?符阵,在硕大的?符阵里徘徊盘旋,羽翼纷飞,渐渐飘满符阵,将那一片天遮蔽地看不清了,只能望见满眼纷飞盘旋的?羽翼。
  等到英婸支离破碎的?笛声终于吹至最后的?篇章,让人眼花缭乱的?白?羽黑翼也终于不再旋飞,缓缓地凝定了。
  定睛一看,半空中已没什么?硕大符阵,也再找不到什么?鹤群,停驻在眼前的?,分明?只有一座华美?精致的?銮舆,高逾楼阁,车身尽是黑白?纹路,仿佛有无数鹤翼印在车身上。
  申少扬眼睛一花,再一看就只剩下?一座銮舆了,很没见识地瞪大眼睛,“刚才那些鹤是真的?还是假的??”
  英婸放下?竹笛,擎在掌中,伸手向鹤车彬彬有礼地一引,一边回答申少扬的?问题,“是真的?,也是假的?。”
  鹤车是将已死鹤妖的?躯体加以炼制,躯体中犹然保留着鹤妖的?一两分精魄,因此?宛若生时,未起阵时便如鹤群,起阵后就成了銮舆。
  “鹤车是本?宗先辈所创,除了机心巧妙之外,有鹤妖精魄催动,比寻常飞行法宝快上将近两倍。”英婸微笑,随口介绍,“自鹤车诞生以来,本?宗沿用改进,已有一两千年。”
  一门机巧绵延千年,已成了一种承载厚重历史的?象征,上清宗的?传承太?悠长,以至于每一块砖瓦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在岁月的?底蕴上,五域中没有任何一家一户能与上清宗相比。
  土包子?申少扬大开眼界,跟着登上鹤车,左顾右盼,哪里都?觉得新鲜,凑在墙面?上看来看去,冷不丁看见黑白?纹路里歪歪扭扭地刻着一排扭曲的?小字。
  字迹荒疏,还有铲子?在上面?反复铲过?的?痕迹,因此?看起来模糊不清,需要细细辨认。
  “别看那个——”祝灵犀目光跟着他弯腰的?动作一起落下?,还未看清那行字,已经明?了,骤然出声制止,语气一反常态地急促,“申少扬!”
  晚了。
  申少扬已经看清楚那排字了。
  ——妖兽有魂灵,肉骨亦娘生,炼尸化精魄,何异点人灯?泱泱清灵脉,作此?饮血行,翻遍上清经,行行不见循,祖师魂如在,惊魔化仙名。
  申少扬一下?子?愣住了。
  祝灵犀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已经看清了,抿着唇,从来沉肃的?面?容上,露出近乎难以为情的?窘迫,艰涩开口,“那是宗门内部分极端推崇道法自然的?修士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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