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刘皇帝有些意外,一般而言,刘晞很少主动进言,但往往言之有物。略表好奇,刘皇帝:“讲!”
“大军若西进作战,野狐岭便空虚了,您不适合再待在这边了。虽然不大可能,但若有辽军自云中东来,那御驾将面临威胁。为策万全,还请暂离,回返幽州!再者,野狐岭这边,环境实在简陋,也不利圣躬休养……”刘晞解释道。
听其言,刘皇帝脸色稍微变了变,当然不是为了自身的安危,命喦脱取来山阳的地图看了看,伸指道:“我们的计划,是按照辽军向北撤安排的,倘若察觉到危险后,他们转而向东呢?那我们的兵力布置,是否又出现漏洞了?”
刘晞也观察了下,凝眉思虑片刻,很快摇摇头:“辽军纵有所觉察,对我军准备与行动,也难窥全貌。在这种情况下,北撤仍旧是最佳选择,不明我军实情,倘若东来,就是自陷死地。我担忧的,只是辽军的偏师残卒,惊扰圣驾!”
点了点头,对刘晞的看法,刘皇帝还是认同的,想了想,笑道:“朕还不至于被这等疑虑,吓得缩回幽州!这样,调一支兵马,沿长城以南,搜索向西,若有残敌,即行剿灭!”
“是!”如此,刘晞也没有其他意见了,做好查漏补缺就足矣。
第289章 捷报齐至
大战正急,待在野狐岭的刘皇帝,却多了几分闲情逸致,让刘晞陪着,巡长城,登关山,纵览北疆的大好河山。
初冬的塞上,满目萧疏,原野漫无边际,天地一片苍茫,当然,蜿蜒的长城,依旧起伏于重重山岭,无惧风寒。
若是早年的刘皇帝,或许还有兴致吟诵一首“北国风光”,但是时至今朝,完全不需要。对刘皇帝而言,千百年后,后人给他简介之中,只需要贴上政治家、军事家即可,至于其他的,没有必要,收拾河山、统一天下的功绩,已然足够瞩目,大权独揽的皇帝,其意义也盖过任何其他。
“你看这长城,屹立千百年而不倒,至今仍旧是如此雄壮巍峨,历朝历代,多有加筑修缮,我朝亦然。但是,辽军南来,仍旧得以突破长城防线,深入山阳为患。这万里长城,纵然百年不塌,千秋不堕,又有何用?”站在桃山以西的一座烽火台上,刘皇帝轻抚着斑驳的墙体,感慨道。
“你说呢?”扭头看向总是漫不经心的三儿子,刘皇帝问。
刘晞明显一愣,然后下意识地说道:“儿并不熟谙军事,不过,既然历朝历代皆不懈不怠,费心修筑,自有其道理!古人先贤的智慧,也不是儿所能相比的?”
听刘晞又开始藏拙打诨,刘皇帝给气乐了,顿时呵斥一句:“别在老子面前装傻充愣,说说你的真实看法!”
闻斥,刘晞脸上流露出一抹尴尬,嘿嘿一笑,然后严肃了些,应道:“儿以为,长城关防,绵延数千里,面对强敌,固然难以全然抵御,但若无长城,北寇南下,将更加从容。”
刘皇帝笑了笑,没有对此做更多的议论,长城之利弊,对他而言也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该修还得修,尤其是密布于沿线的关隘、堡寨以及那些烽火台,这些都是大汉掌控北疆的倚仗。
“出来巡游,你还带箫?”刘皇帝注意力突然被刘晞腰间别着的一管萧吸引了,好奇问道。
闻问,刘晞解下,那是一管翠玉短,箫,说道:“这是当初成婚之时,舅舅所赠贺礼,儿十分喜欢,历次出游,都带在身边。”
“会吹吗?”刘皇帝问。
“若不会吹,那儿也成附庸风雅之辈了!”刘晞轻轻一笑。
见状,刘皇帝伸手示意了下。刘晞也不矫情,稍微思索了下,便摆弄起来。悠扬的箫声,在冬风的影响下,多了几分缥缈,天高云阔,旷野无垠,刘皇帝登临高处,脚下踩着江山万里,俯视着他的帝国疆土,微闭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笑,分外陶醉。
一曲罢,刘皇帝也从自我沉醉之中醒过神来,看着在那里擦拭玉箫的刘晞,说道:“没曾想到,你还会吹箫,还挺动听!”
刘晞应道:“只不过闲情弄雅罢了,论及乐艺,比起七弟,可差太多了!”
“刘晖?他也只会弄些诗文,玩耍些风雅吧了!”刘皇帝淡淡道:“曲子听着有些耳熟?”
刘晞:“爹的耳朵还是这般敏锐,这是当年北伐之际,舅舅所谱《黄沙曲》!”
“呵呵!”闻之,刘皇帝轻笑道:“我们的安国公,不只长于沙场驰骋、领兵作战,还挺内秀啊!”
“也不知来远战事进展如何了?”刘皇帝呢喃了一句,眼下,高怀德正领军对付北上的高丽军。
在山阳这边筹谋反击之时,大汉在其他战线上的军事行动仍在持续,并且烈度不低。辽东南对高丽反击,郭廷渭已率水师几度在高丽登陆,袭扰侵掠。通州战场,面对马仁瑀十万大军,耶律斜轸进退失据,日渐式微,处境孤危。包括北上的王彦超军,仍旧是不温不火的,但想要打破僵局的意愿分外强烈。
不过,按照此前的计划,既已入冬,不论进展如何,都该暂且罢休了。辽东大军的后撤,也是势在必行,不能再拖延了。
“陛下!陛下!”思索期间,忽闻一阵呼唤声。
那是张雍声音,扭头一看,只见张雍提着他那一身常年不变的官袍脚,手里拿着一封奏章,艰难地爬上烽火台。
刘皇帝就这么注视着他,直到张雍登顶,看他气喘吁吁,狂冒热气,笑道:“张卿,你得多锻炼锻炼,登这几阶石梯,就累成这样?”
看得出来,刘皇帝的心情还不错,张雍也是跑得极了,停下来反而说不出话来,为免失仪,又不好大喘气,憋得很难受。
刘皇帝道:“先喘喘,有什么事,慢慢说!”
“臣,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张雍缓了缓,拱手作揖,一板一眼道。
“还是这般急切,有什么要事?”刘皇帝问。
“陛下,曹枢密急文!”张雍双手恭敬地呈上奏章,意态之间难掩兴奋:“来远、和众、通州,三处战场,皆有突破进展!”
“哦?这大抵就是心有灵犀吧,朕适才提起,这奏章就来了!”刘皇帝接过奏章,道:“曹彬给朕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在刘皇帝西赴野狐岭期间,枢密副使曹彬是留在幽州,代表刘皇帝,处理军务。
翻阅的同时,张雍稍显激动地道:“安国公于九月二十六日,大破高丽于来远城,追击七十余里,斩敌一万余,俘虏一万余,溺死、冻死鸭绿江中者无数,高丽七万大军,彻底崩溃!今已收兵,留兵戍守,携战获与俘虏而还!”
第一则,就是个大好消息,刘皇帝闻言大乐,不知为何,击败辽军他都没有多杀兴奋,反而是听说痛击高丽,直觉痛快。或许,打内心里,刘皇帝还是反高丽的。
“哈哈!”笑声有些肆意张扬,刘皇帝不禁戏谑挖苦:“这高丽军队,似乎没什么长进嘛?兵器装备训练都提上来了,为何如此不堪一击?是我军太强了,还是对方太弱了?”
张雍禀道:“小小高丽,夜郎自大,胆敢越境北犯,自当受此一败!出击之前,安国公曾广告将士,言打完此仗,就当收兵过冬,将士们为了过个安宁的冬季,因而战意高昂,作战勇猛,一战击破高丽大军……”
“如此,高丽之患,算是暂且解决了!”刘皇帝笑容一敛。
张雍道:“曹枢密禀报,时下,我东海水师仍在侵扰高丽沿海,大掠其境,敌水军覆灭后,难以制之,因而,来远一战大败,他们国内虽则还能武装兵马,但绝无力再北上犯境了!”
“好!”刘皇帝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奏章上。
张雍则继续禀道:“通州上报,马仁瑀大军已克通远城,前后歼敌一万,耶律斜轸再度败退,北走黄龙府。通州附近四城,已尽为我军所据!”
“秦国公上报,奚王筹宁举义反正,归顺朝廷,已率部众,背击高勋,协助我军,攻破和众城,眼下,我军已挺进奚王府城。贼将高勋,为王老将军所部捉拿,发往幽州,献俘陛下……”
“哈哈!”刘皇帝再度畅快地笑了,笑声在长城烽堡间飘荡,看着刘晞与张雍,扬扬手中奏报的,很是得意:“朕的这些将帅啊,是不是约好了,要一齐把朕乐坏啊!”
“看来此冬,可以过得安稳了!”
第290章 定要让汉旗扬于上京
“陛下,东北诸军,按照此前计划,基本完成作战任务,并有所超出预期。太子殿下与荣、安二国公,已就东北军事布防做最后的调整,北征大军也将陆续从水陆两道撤还!曹枢密请示,是否另有训谕?”张雍问道。
“不用了!计划既然早就定下,就不宜更改,将士们也辛苦了,该撤就撤吧!”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刘皇帝直接答复道。
当然,刘皇帝心里也清楚,曹彬这只是象征性地请示一下,关于东路军撤还的事情,不只有太子的主见,也是将士们的意愿,他这个皇帝哪怕再强势,也不好背离众愿,一意孤行。
再者,也没有那个道理,太子刘旸自返辽东后,就一直在操持戍防及撤兵事宜。如今,先期的作战计划,堪称超额完成目标,刘皇帝又岂能野望贪欲不足,再更易其诏,从中作梗呢,那样也太作了。
“还有便是,奚王投诚,奚部归服,纳为己用,王老将军正于奚人王城休整,上奏请示,是否继续北上,向临潢府进兵!”
“王彦超有什么意见?”刘皇帝一边仔细翻阅着内容丰富的奏章,一边问道。
张雍:“王老将军认为,北上将士,历时夏秋,征战已疲,不便再行远征,又兼天气渐寒,亦不利于作战。奚部初降,但其部众尚未心服,奚部不稳,贸然北上,隐患太大。另,自奚王城北上,若顺利进兵,实际也需五六百里之遥,路途甚远……”
听其言,刘皇帝这回犹豫了下,幽幽然地说道:“若情报属实,眼下的临潢府,堪称空虚吧!”
“回陛下,综武德、军情二司此前所探消息,自辽主率师南下之后,辽上京周遭,确是前所有为之空虚!”对此,张雍肯定地答道。
不过,见刘皇帝意态之间流露出的蠢蠢欲动,哪里还不明白他意动所在,有心劝阻他不要冒险,但是犹豫了下,没敢直接说出口。
刘皇帝抬头,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偏头朝向刘晞,说道:“还记得我此前说过的吗?耶律贤胆敢南下,袭我空虚之山阳,我便要发兵袭他国都,看谁更痛!”
“您确实说过!”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晞点头,大概是考虑了下该怎么发言,停顿了下,道:“不过,王老将军大军面临的实际困难与奚族形势,还当有所考虑体谅的。
若奚王早降,哪怕提前半个月,那无需迟疑,径可发兵。但如今,终究已然入冬!”
“你是反对兵发上京了?”刘皇帝问。
“此时发兵,便又是一支深入敌境腹地的孤军偏师,胜负安危难料,要知道,漠北远征将士,至今下落不明!”刘晞这么说。
但言方罢,刘晞就有些后悔了。果然,刘皇帝瞬间翻脸,扭头凝视着刘晞,目光十分凌厉,看得心如止水的刘晞也不由心头发颤,下意识地垂下脑袋。
漠北将士的下落情况,如今已快成刘皇帝的一块心病了。盯了他一会儿,刘皇帝方才收回目光,略微收束身上披着的袍子,刘皇帝遥指北方,沉声道:“你知道,奚人归降大汉,对辽国意味着什么吗?”
“请陛下训示!”刘晞又恢复了他低调的风格。
刘皇帝直接道:“对辽国而言,汉人、渤海及草原上的那些鞑靼、回鹘族裔,都只是其羽翼,是其枝叶,契丹本部族及奚人六部,才是其根基所在!
乾祐北伐,收复关山,只是夺其气运,此番北伐,收复辽东,混乱东北,乃为削其羽翼!然而,奚人若降,则在挖掘其根基,摧折其地骨干。
你不要看,如今只是奚王投降,奚部归顺,其影响绝不止于饶乐、松山那片高原草场,对辽国而言,后果是全方位的!
哪怕到如今,从东北到上京、漠北,甚至辽主的宿卫亲军中,也不乏奚人将领部卒在效力!若是得知奚人归降,他们会如何反应,契丹人又会如何看待他们?
还有,自耶律阿保机建都临潢府,数十年以来,上京何曾遭遇过外敌入寇?即便只是我大汉的军旗树立于上京城外,对辽国、对契丹的震动又将有多大,这将直接打击他们的意志,挫伤他们的信心。
山阳那边,即便不能全歼辽军,即便让辽主跑了,我也要耶律贤意识到,他率众南下的代价究竟有多严重,要让他意识到,大汉对辽国的打击已不止于燕山、漠南,也不是漠北的隔靴搔痒,而是能直插其腹心,让他感受彻骨之痛……
区区数百里,寥寥冬寒,算得了什么!”
难得见刘皇帝有如此长篇大论,但每当他滔滔不绝时,也往往意味着刘皇帝情绪上头,决心已定。对于这种状态的刘皇帝,很难劝动,换作皇后来,或许能起到些效果,但是一则皇后不在,二则大符也不会在这等事上张口。
不过,刘晞与张雍二人的态度与意见,刘皇帝也不是完全忽略,前景纵然可观,但达成目的困难也是现实的,需要克服,不可避免。
略作沉吟,刘皇帝指示道:“去诏王彦超,让他挑选一员的骁勇胆略之将,领一支精兵北上,朕不要求战果,临阵决断,委以全权,随机应变!至于王彦超,就让他暂且留驻当地,弹压镇抚,尽快稳定局面!还有,那奚王既降,该他表示诚意忠心,让他动员奚族降兵精壮,向导引路,随军作战,以免他三心二意!”
“诏令下达从急,以最快的速度,发往王彦超军!”刘皇帝还强调了一句:“待令至军中,他们也休整了一段时间了吧!”
“是!”张雍应道。
刘皇帝又审阅了一番奏章,脑子里仍浮现着关于奚人的一些情况,考虑几许,再作指示:“再拟诏,答复刘煦,他与奚王达成的条件,朕没有意见,告诉筹宁,朕同意保留其奚王之名,仍由他统帅奚族诸部,朕另外再封其为饶乐都督!但是,其所辖部族,既入汉,也当遵从汉法汉制,承担其必须之责任。
另外,更奚部王城为大定城,设知府!告诉刘煦,奚人州部设置,可以着手进行,但不宜操之过急,以稳妥为先,关于是否在奚人领地实行土司制,朕还需要斟酌一番……
暂时就这么多,让刘煦先操持着对奚人安抚事宜,关于他们所缺的粮食茶盐,可以同朝廷沟通,协调一部分,以作支援。其余事务,待诏!”
“对了,待局面彻底稳定了,让奚王筹宁来幽州见朕!”刘皇帝又补充一条。
“是!”
“回去!”大概是冷风吹多了,刘皇帝捏了把鼻涕,吩咐道。
回行在期间,刘皇帝完全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关于对奚族的善后处置问题,也确实该提上日程,该好好思谋酝酿一番的。
目前的决定,只是暂行办法,为了安抚奚王,稳定奚部。至于对奚人实行土司制,刘皇帝打心里不怎么愿意,他更想做的,还是彻底吸收,甚至州县,委派命官,将之彻底消化入大汉的地方体制之下。
这是有基础的,也是辽国此前一直在进行的,并且达到了一定程度,距离彻底吞并奚人土地、部众,也不远,只不过因为耶律璟暴亡,因为大汉北伐,硬生生给打断了。
而奚王筹宁,之所以在这个关头背反契丹,一方面是因为汉辽战争的影响下,奚人部民不堪其负,生计困苦,越发难以维持。
但更重要的,也是被辽朝廷此前的吞并政策与行动给逼的,换谁都不愿意手中的权力被限制乃至剥夺。
而若是想进行同样的事情,自然也需要慎重地来,需要考虑到可能来源于奚王为首的贵族的反弹。所幸,这非当下之急务,不必操之过急,朝廷将有更充足的时间来操作。
刘皇帝持这种考虑,也不知将来奚王筹宁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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