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是忌惮刘承祐军的缘故,耶律阮留下驻守南京道的军队不算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两万多人。原本,刘承祐是只欲赵延寿这一军行动的,说什么紧以那部燕兵赌他一把,然而现实是,连他的龙栖军都得出全力……
赌博真不是件好事,上瘾,一旦下了本,就被套牢了,甚至于为了看到汇报,还不得不继续投入。
此时,刘承祐有一种感觉,自己貌似把自己捆绑到自己发动的战车上了。没个结果,根本停不下来。
“兵力仍旧不足啊!”刘承祐感叹一句。
眼见着,夏收过后未及填满的府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刘承祐有些头疼,有些心慌。现在,他不缺武器,不缺甲胄,甚至农民丁壮都能短时间内聚集不少,但,就是缺粮缺布。
“真定的兵马,不能动用!”魏仁浦则提前给他打好预防。
现阶段在真定,只有刘承祐的亲卫营与向训的第三军还在。闻言,刘承祐摇了摇头:“我无意再动真定之军。”
说着,有点苦巴巴地努了下嘴:“纵使想动,也无力啊!”
呼出一口浊气,刘承祐吩咐着:“传令诸军,继续保持对南线辽军的压迫。不过赵延寿既然已经突破了南易水,让他们都给我收着点打,适当给到压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是!”闻言,魏仁浦提笔便书写着命令,润色一番。
“这一仗打完,成德以北,幽州以南,估计要被打烂了……”刘承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忍。
“倘若真能拿下幽州,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郭荣说道。
当然值得,哪怕再付出几倍的代价,也值得。甚至于,刘承祐存着的最阴暗的心思,就是将幽燕之地打烂。以一隅之殇,还取刘家江山北部边防数年的和平,而图将来。只是这种心思,绝不会表露出来,永远不会说出来。
“不知那契丹主得知此消息,会如何反应?”刘承祐突然想到了耶律阮。
“那留给赵延寿的时间,更少了!”向训说道。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刘承祐却大概明白了。不需多,耶律阮只要派支偏师回军,那么赵延寿就更难了。至于会不会影响耶律阮向上京进军的进城,结论是,影响不大。
言谈间,陶谷自二堂现身,弯腰躬礼,做足了姿态,方才入内,向刘承祐道:“殿下,定州来报,定州豪帅孙方简,闻殿下发兵北伐幽燕,自狼山率所部三千军,南下助战!”
“咦……”刘承祐诧异了。进驻真定后,刘承祐对周边的势力都有过一次调查,而这孙方简,也有所耳闻,是定州的一个小军阀,不过一直没被他看在眼里,没什么清晰的认识。
看向魏仁浦。
魏仁浦博闻强识,在后晋枢密院任职多年,虽是小吏,也接触过不少杂七杂八的军机要闻。略回忆了一下,方才说道:“孙方简原是定州豪杰,此前以边陲税役烦重,民不安业,不堪重负,聚乡里强健之众于狼山,结寨自守,聚拢流民,招揽匪盗,逐渐壮大。”
“契丹连番南寇之时,还率手下袭击契丹人,劫夺军资,还北入敌境,抄掠财货。当时归附朝廷,求以节度之职,朝廷鄙之,以之为游奕使,孙方简怒而投靠契丹人。去岁,还尝为契丹南侵向导。”
“此番,却又发文归附,帅师助战,恐怕是见社稷重建,想以朝廷为靠山。不过,其根本目的,当为了扩充实力。”
“又是个首鼠两端之徒,不足信!”向训鄙笑。
“你这话,却是将天下节度都骂进去了!”刘承祐指着向训:“当今天下州镇,谁人不是如此。孙方简,可不可信不重要,能用则已!”
刘承祐这话里,显然表明了态度,起身踱了几步,有了决定:“发文一封,遣使告与孙方简,他大义击贼,孤心甚喜。只要北逐定州契丹,我表他为定州节度!”
刘承祐是朝着陶谷说的。陶谷应声而下,迈步间,余光瞥着又被刘承祐拉着商讨军情的魏仁浦,胡须翘了翘,眼神有些阴。
他不与郭荣、向训比,那本是刘承祐的心腹之臣。但是魏仁浦,同为新进降臣,论年纪资历,论才能见识,他自认都强于魏仁浦,更别提文章诗词了。何以他魏仁浦得以参赞军机要务,出入随从,形影不离。而他陶谷,貌似真的只是个起草命令的笔杆子,甚至这一部分,也被魏仁浦分薄了……
要说军机政治,他陶谷也是熟读兵书的,何以刘承祐不找他商议垂询。不知觉间,陶谷心中已然积聚了不少怨气,对魏仁浦嫉妒,对刘承祐也有些不满。
……
南京道,涿州,固安县。
城头亮起的,是黑红色的“燕旗”。突破了辽军的封锁,赵延寿马不停蹄,催使燕兵疾进上百里,直至固安,城中没有多少兵马,直接便拿下了。
踏上了熟悉的土地,赵延寿心安定不少。而嗅着乡土的气息,燕军士卒士气仍旧高而不坠,底层的官兵,哪知局势的风险。
固安县城北,是白沟河,已然聚集了不少船只、舢板与临时编造的竹皮筏。白沟河上游直通桑干水,桑干水以北,便是幽州城了,这是打算走水路。
此时的赵延寿,将所有骑兵都留以牵制被他戏耍了的辽骑,又留下五百卒守固安,余者,尽数随他轻装去取幽州城。
舟船不足,故水陆齐近。
踩在甲板上,伴着水流的律动起伏,赵延寿仰望北面:“还有不到百里的水路了!”
“燕王,我们真的能打下幽州城吗?”手下一名将军,小声的问道。他们不似普通的士卒,纵使看不透全局,也有些危机意识的。
“哈哈!”赵延寿直接笑出了声,刻意放开嗓子:“幽州如此大城,耶律解里只以四千兵守,他如何守。更可笑的是,骑兵能守城吗?胡兵会守城吗?幽州城,当年就是孤负责修缮的,没有人比孤更清楚它的弱点!只要我们顺利抵达,幽州城,就是我们的!”
赵延寿这话,大部分是忽悠的。但是,不是所有人那么好忽悠的。
“可是,我们兵力也不多啊……”
“我们有数万之师,还怕拿不下幽州城?”赵延寿立刻一瞪。
这话,唬得那燕将一愣一愣的。
“幽州城内外,可有十数万汉民。”见其人那副愚鲁的模样,赵延寿有点自信地解释道:“孤自问,治幽的十年间,对汉民多有施恩维护,只要将他们鼓动起来了,那区区之数的契丹军队,又有何惧?”
将领恍然,很快,赵延寿度话传开了,仍旧将士气维持在一个较高的地方。而赵延寿的目光,也越发坚定起来,他这也是想尽了办法,忽悠着这些将士随他去冒险,很积极,毕竟是他事业的第三春了。
“燕王。”准备回仓休息的时候,另外两名将领,小心地找到赵延寿。
见二人形色不对,赵延寿蹙眉问:“何事?”
“您真的打算去打幽州,与契丹人为敌?”其中一人眼神躲闪。
听出了异样,赵延寿不动神色,随意地说:“不瞒二位,孤这心里,也有些忐忑。”
闻言,另外一人立刻道:“燕王,左右我们已经摆脱了那刘承祐的控制,有此大军,何须冒生死与契丹人为敌,莫若像从前……”
见状,赵延寿立刻止住二者:“此处不是叙话之所,你们先去仓内等我。”
看赵延寿这样子,二人似乎会到了什么意,连忙点着头。
待二者退去后,赵延寿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招呼着一名心腹,低声吩咐着:“带几名甲士,将那二人处理了,扔到河中,不要闹出动静。另外,将那二人手下士卒,接管了!”
“是!”
若说赵延寿没有一点异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绝不是这种时候,这种方式。二人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有投降之意。也只有这等蠢货小人,无知匹夫……
再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当家做主来得痛快!
仰头北望,赵延寿拳头捏得紧紧的,灵机一动,突然挥手高喝一声:“回家!”
很快,白沟河上飘荡起一阵“回家”呼喊,气势十足!
第121章 最难啃的骨头,最轻松地啃下了
幽州城这边,得知燕兵在赵延寿的率领下,突破了易水防线,甚至轻易了越过了拒马河,南京留守耶律解里是气得不行,大骂废物。
“定州、莫州都在干什么,那么多兵马都拦不住燕军?”耶律解里嘴里碎碎念念的,满脸煞气:“赵延寿这贼子,燕军这些叛逆,果真早与刘氏勾结,坑害我军。当初在栾城,就该将之全部杀了,以免其祸。汉人,当真可不信!”
所幸议事堂中,都是一干契丹、奚人,汉人官吏都被摒退在外,否则耶律解里这话,对本就已经割裂的蕃汉矛盾,又将是一次猛烈的刺激。
“龙栖军大举北上,两路齐进,将南线诸军牵制得太厉害了,才让赵延寿钻了空子。”一名守将替南边的辽军分辩着。
“龙栖军,又是龙栖军!那刘家子,欺我契丹无人!”耶律解里叫嚣着无用的废话。
“留守,还是做好应对燕兵吧!”一名将领说道。
“还用你提醒?”有点受不了那种提点的语气,耶律解里双目一瞪,想了想,狠狠道:“让涿州的守军东进,檀、蓟的守军也南来,我亲自统军出击,实行围剿。赵延寿既然敢孤军深入,前来找死,成全他!”
此言一落,下座的几名守将立刻便急了,其中一人劝道:“留守不可啊,眼下幽都空虚,兵马本就不多,若是再分兵出击,南京可就危险了。城中那些汉人,因此前变乱,心怀怨气,本就躁动不安,若没有足够了力量威慑,容易出乱子啊!”
“哼哼!”闻言,耶律解里当即怼了回去:“我岂能不知!南线的军队,短时间内还能对燕兵造成多大迟滞?若是让赵延寿率着燕军到南京了,届时城中汉民鼓噪起来,对我们的威胁更大!”
“再者,现在城中以骑兵居多。赵延寿既然敢来,我们不出城与之野战击溃他们,难道还有被动地同他进行城池攻防吗?”
耶律解里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名提出质疑的蕃将一时间,倒是哑口了。
“可是,南京城怎么办?”
想了想,耶律解里下起了军令:“从城中征召一批胡人,给我发放武器铠甲,配合留下的兵马驻守,等待檀、蓟的守卒南下。城中净街闭市,封锁各坊,尤其是汉人所处,但有随意走动者,先杀了!”
虽然仍有疑虑,但耶律解里下定了决心,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他是耶律阮委任的南京留守,执掌南京道各州县军政,权力极大。
很快,耶律阮便点齐兵马,朝着南边而去,直奔固安方向。然后,出发一个多时辰,留守幽州的辽将收到了消息,燕军走水道北上,正巧与耶律解里错开,耶律解里扑了个空。
……
在幽州局势愈见糜烂之时,耶律阮这边,进展得则十分顺利。十万大军,护送着先帝还京,一路上只是正常行军,沿途的契丹部族没有任何阻挡的意思。就算想要阻挡,也要有面对十万大军攻击的勇气。
而在进军的过程中,耶律阮体会到了什么叫“众望所归”。还在中京道内,便有辽五院部夷离堇耶律安端、详稳耶律刘哥遣人驰报臣服,并请率所部勇士作先锋。然后率部北上,至泰德泉,与耶律李胡军相遇。
契丹的述律太后,将上京仅剩的一部精锐并南北两院诸部士卒都交给他,军力并不算弱。然而,耶律李胡这个人,实在不得人心,接战之下,竟然被五院部的那点先锋军马碾压了,还被一冲而散,导致全军溃败,狼狈地逃回临潢找他妈寻安慰去了。
耶律阮这边,只感形势大好。貌似回京之路,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甚至于有些太过敏感小心了。而得知泰德泉之战的结果,军心立振,原本的少许忐忑也消失了,耶律阮这艘船,稳了,基本不用担心倘若失败后面对述律太后的报复了。
一路向东北,从幽州,到上京,实在太遥远了。心情好,耶律阮已然存着将统治重心彻底南移的想法了。
不过,当幽州传来,刘承祐派赵延寿北伐的消息后,耶律阮的好心情一下子便消散了。哪怕是盛夏,那张脸也像铺了一层寒霜。
“这个刘承祐,好气魄,还真敢北上捋虎须!竟然委赵延寿北伐,好器量!刘知远知道吗?”话里夸着刘承祐,不过这语气中可没有一点善意。
就幽燕的情况,耶律阮召集了一场军前会议,很自然了,将臣们持两种意见。
一者,以还上京固地位,定名分为上,以耶律察割等人为首,幽州各地尚有两万多卒,临幸前又做了妥善安排,怎么想都守得住。
另外的,自然是力主立刻调兵支援,这些人以耶律安抟为首。他们认为,人心已尽归新主,上京的述律太后已不足为虑,反倒是幽燕必不能有失。否则,不止此次南下灭晋搞了个大败亏输,连此前下肚的战果都得重新吐出来。
在耶律阮的立场,他还是偏向幽州,没有太过纠结,稍作衡量,便决定,派军回援。于是,遣耶律朔古领兵一万骑,星驰南返,歼灭北犯敌军。
耶律阮的反应也不算慢了,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有了的动作,且并未过于忧虑。在他看来,局面再坏,只要保住南京城即可,其他都是次要的,可放弃,迟早能拿回来。
然而幽州的局势,以远超他想象的速度恶化,最先出问题的,也正是幽州。
赵延寿自固安北上,顺利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直到也幽州城西南,弃舟登岸,兵临清晋门下,都没有受到一点阻挡。
而到了城下,才发现,幽州城的空虚,更是完完全全地超出他的想象。耶律解里那个蠢货,比他预期的还要蠢,还要自以为是,竟然领兵去固安截击他了。
大喜之下,赵延寿立刻将消息传示诸军,以走水道之故,各部燕兵基本都保持着一定的体力与战斗力,稍作休整,便下令进攻。幽州城内虽然群龙无首,面对燕兵天降,有些混乱,但还是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守卫着城门。
但是,以幽州城之大,又哪里能兼顾得到。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初战不利,再战失败,但凭着赵延寿对幽州的熟悉,很快便摸清了其防御力量。以幽州之大,城中的杂号守军,哪里能面面兼顾,很快便被他找到了突破口,走水门而进。
攻进幽州,轻松得让赵延寿感觉异常意外……
第122章 连锁反应
定州安喜,经过近半月的持续反复拉锯牵扯,辽定州节度耶律安,终于撤退了,留下一小股部队殿后,带着仅剩的三千余辽军向北亡命。
于交锋的龙栖军而言,辽军此番撤得有些突然,让人意外,不过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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