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皆是闻讯而来的大臣,一眼望去,耶律休哥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走错了地方。
这契丹的国策是因俗而治,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不假,但这种情况仅限于行政管理,军权还是掌握在契丹人的手上的。
哪怕是京州军,真正的统帅也是契丹人。
这京州军,又叫五州乡军,是征集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兵马,但因南京、西京已经为中原攻取,五京只剩下了三京,便改为了京州军。
汉人也并非不能掌兵权,如两韩家、康家这些已经彻底契丹化的汉人家族有资格掌兵以外,其他人最多在军中担任将校,几乎不可能统兵为帅的。
但是在这偏殿之外等候的高阶官员,一眼望去,竟是汉人占据多数。
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赵匡义、刘弘等,尽有十数人。
而契丹人则以南院大王耶律海里为首,往下是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冲、耶律学古、萧干、萧讨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九人,其余几位是奚人、熟女真人。
他们契丹人多为将帅,由此可见,此役他们折损是何等惨重。
耶律休哥心事重重,但不失礼节地跟耶律海里、耶律学古、耶律奚底,还有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些人问好。
耶律休哥备受恩宠,但地位远不及这些庙堂老人的。
众人也纷纷回礼,耶律休哥为人谦逊低调,又深得契丹皇帝器重,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对他都抱有一定的好感。
“大王,情况怎么样?”
耶律休哥来到耶律海里身侧。
耶律海里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对于耶律屋质,他心中是有怨的,怪耶律屋质选择牺牲耶律沙而不是别人,但见到耶律屋质气急攻心,喷血倒地的那一刹那,又觉得他值得敬重,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为了契丹,耶律屋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终却倒在了自己的算计之下。
此时此刻,在偏殿里屋。
直鲁古将银针从耶律屋质的身上取下,遗憾地摇头道:“陛下,于越气血攻心,已经故去了。”
耶律必摄双目失神,囔囔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于越还没有给朕留下遗言,怎么能就这样故去?阿公,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直鲁古。
直鲁古是吐谷浑人,当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攻打吐谷浑的时候,在战场上捡到一弃婴,是吐谷浑名医之后。
耶律阿保机见弃婴可爱,便让淳钦皇后收养。
直鲁古受家学渊源影响,酷爱医术,拜耶律德光从中原带来的御医为师,将宫里所有中原医学著作熟读于胸,乃契丹第一名医,著有《脉诀》、《针灸书》,是草原医学的奠基人。
因其等同耶律阿保机的义子,在契丹地位很高,即便是耶律必摄也以阿公尊称。
直鲁古苦笑道:“气息脉搏全无,即便华佗在世,也不能让已死之人复生。”
原来耶律屋质对于献祭自己昔年属下兼好友耶律沙一事,耿耿于怀,加上劳累过度,本就患病在身。
结果五年谋划不但未成,还将契丹推向绝地,葬送了三万精兵不说,大大小小的将帅数十人,其中包括耶律挞烈、耶律沙、耶律斜轸、韩德让这样人才。
可以说他的五年谋划,彻底毁了契丹的未来。
这让耶律屋质这种对于契丹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何能够接受?
闻讯之后,当场就吐血倒地。
最终抢救无效……
泪水从眼角滚落,耶律必摄看着周边跪伏于地的大夫,道:“从今日起,你们不得离开这偏殿。”
他望向直鲁古道:“阿公,兹事体大,于越的死讯晚些公布吧。”
直鲁古点了点头。
耶律必摄挤出了笑脸,走出偏殿,告诉外边等待的官员:“在阿公的妙手之下,于越已经好转,正在休息。于越为我大辽操劳过度,让他好好休息,诸位莫要打扰了。”
他说得轻松,但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又有几人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尽管耶律必摄放出了假消息,但是耶律屋质的死讯,还是从契丹内部一点点的外传,直至成为一种默认的共识。
耶律屋质可能逝去的消息经过武德司的情报网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符彦卿闻讯后,立刻大笑起来:“大定府能够传出这消息,足可见耶律屋质这老狐狸就算不死,也没有多少气了。他这一倒下,此战功成一半。”
罗幼度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悦,笑道:“这真是意外之喜,接下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他意有所指的说着,双手猛地一合,说道:“朕这里给他们加一把火。”
他忽地长身而起,高声道:“传朕命令,令姚内斌、刘福、李汉超、贺惟忠、郭暾分别进攻敌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堡坞,再令曹彬驻兵大定府西门,令高怀德驻兵大定府东门,韩令坤、石守信为中军前部,驻大定府南门,对大定府展开三面合围。在告诉杨业,由他去大定府以北的地方游弋巡敌……”
一道道命令,井然有序的下达。
罗幼度目光炙热,他知道耶律屋质的死,对于契丹来说只是一个开始,绝对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