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一转,又慨然道:“韩兄,王兄,在下并非非议王少师,也非是为秦桧鸣冤抱屈,而是感慨于我大宋朝堂,如今却为纠纠武夫占据,百年来未曾有之,实在是荒而诞之,吾心有痛之!”
韩庭叹了口气,他深望着眼前梗着脖子如同斗鸡的李延年,心说此人看来是铁了心要另辟蹊径,想要扬名立万,又借此讨好朝中一干翰林言官,试图引起朝堂关注,便于日后会试胜出。
韩庭知道这种人你越是理睬他,他越是借杆上爬,索性就拂袖而坐,沉下了脸。
王钰冷笑:“李兄此话吾不认同。当朝之上,李相、吴相均为文臣,执掌朝纲,即便张太尉虽是武职,却也文名天下知,而王少师更是文武双全,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书画双绝,号为天子门生,岂能称之为赳赳武夫?”
李延年嗤笑道:“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在下苦读诗书,对各家名作均有研读,何曾听过王少师有佳作传世?”
郑林也起身冷道:“那是李兄孤陋寡闻而已,当日,王少师为李师师题赠一首摸鱼儿,至今为天下乐道。”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郑林缓缓吟出毕,冷视李延年道:“王少师才华横溢,众口皆碑堪比苏学士,李兄,某劝你还是不要再生是非,免得自讨没趣。”
李延年突然大笑:“仅此一词,就敢与苏学士比肩?笑煞人也!郑兄,在下知汝等京师高门子弟畏惧王少师权势,而行谄媚之言,倒也情有可原……不过,我辈世代诗书传家,熟读圣贤书,却是不敢指鹿为马、心口不一的。”
“即便是当着王少师的面,李某人也是如此说。所谓心怀圣人言,岂能畏权势?”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王钰郑林两人面色发红,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他们站出来为王霖说话,自是有这番考虑的。
王霖如今如日中天,谁敢得罪?
似是觉得占了上风,李延年就更加得意洋洋,这时就有一些人出来随声附和。
王霖在旁,笑吟吟看着热闹。
他觉得这陇西来的小子倒真有些小算计,看着是愣头青一枚,实际心机颇深,这分明是想借自己扬名而已。
他耸耸肩,就准备就此离去。
他要站出来,怕这厮还会硬着头皮与自己辩驳一番,那才真正是上了他的当了。
此时却听一个苍迈有力的声音传来:“这位公子不畏权势,仗义执言,倒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了。”
王霖举目望去,竟然是张叔夜分开人群走进场上。
这群各地士子无人识得张叔夜,但韩庭、郑林、王钰和王平却一目了然啊,他们大惊失色,刚要起身见礼,却被张叔夜一个眼色止住。
李延年出身陇西李氏,李唐后裔,也颇有几分见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叔夜,见其人衣着虽然普通,布衣儒衫,却风度凛然,知有些来头,倒也不敢怠慢,立时拱手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张叔夜轻笑:“老夫张焕,天子脚下一书生,读书三十载,却一无所成,听闻我大宋各地才子在此相会,便来凑个热闹。”
“李公子出自陇西名门,想必是才富五车,精通诗赋了。老夫这里有道策题,百思不得其解,今幸遇高才,特来请教一番。”
李延年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在下研习策论也有十年,虽不敢说学有所成,但还是有些心得的……还请先生垂赐!”
他是有恃无恐。十年寒窗,为的就是科举,策论是其所长。
“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张叔夜缓缓道之。
这……何其怪题也。
李延年顿面红耳赤。
众人也都沉默下去,纷纷各自揣摩这题到底该如何立论。
王霖站在人群外以手扶额。
心说张叔夜也真是刁钻,此题涉及对宋朝缺乏良马问题之关切,而要问答这道策问,不但需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数学、几何与畜牧业知识。
相信除了李纲吴敏,天下能答者,凤毛麟角。
这群书呆子百分百答不出来的。
当然,王霖知道自己也是白瞎。
李延年抓耳挠腮,也是无解。
韩庭几个人悄然起身,站在一旁,心中冷笑。
张叔夜耐心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才笑吟吟道:“李公子,若何?可有高论赐教?”
李延年涨红了脸,躬身道:“在下惭愧,先生此题甚难,一时间无所出,还需仔细斟酌!”
张叔夜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扬手高声怒斥道:“狂妄小子,文思不敏,德行不修,一身草木腐朽,却竟敢在天子脚下大言炎炎,妄议朝廷重臣!汝可知王少师乃大宋肱骨,国之功臣,如同皓月,岂容你诽谤羞辱?但凭此一节,就可将你夺去功名,逐出京城,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