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启沉是宋父的名字,这也是宋亦延第一次听见父亲的名字。
当黎娜在门口与管家周旋时,小宋亦延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满满好奇,还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羡慕。
随着黎娜音量提高,眼泪在眼眶当中打转,再加上她与管家的争执愈发激烈,小宋亦延缩着肩膀,不自觉地往黎娜身后躲。
“你们再像狗皮膏药一样待在门口不走,我就叫保安了。”管家怒喝道,将手臂向外一推,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悉数散落在地面上。
“快走快走。”管家没好气地睨了母子俩一眼。
大门在他们眼前紧紧关上,把屋里屋外分割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屋里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爸爸,妈妈,给你们看这次考试的成绩单。”
“我们小沥又考了第一名,真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
而屋外是另外一番凄凉的情景。
夏末午后,黄褐色落叶簌簌地从树枝上掉落,为两侧街道面上铺了满满一层 ‘落叶地毯’。
一对身穿朴素衣裤的母子正蹲在地上捡方才散落在地上的钱,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忽而一阵凌风拂过,钱被卷起飘落到不远处的银杏树下。
“啊,我的钱——”
黎娜没时间顾及身体因衣裤单薄引起的阵阵战栗,赶忙朝银杏树方向追去。
宋宅门口散落的钱已经全部拾起,见母亲走远,宋亦延没忘提上和他人一样重的背包,费力跟随黎娜的脚步。
“妈妈,什么叫做狗皮膏药呀?”
宋亦延被黎娜牵着走时,满脸疑惑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黎娜身体微微僵硬几分,好在夜幕已经降临,有黑夜作掩饰宋亦延无法发觉。
“狗皮膏药呀,是一种用来治病救人的药。”黎娜摸了摸宋亦延的小脸,不动神色地回答,眸底却有着又抹不去的悲凉。
当时年龄小,宋亦延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长大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骂人的词语。
即便在宋家门口受了挫,黎娜依旧没有放弃,带着宋亦延在霖城租了一件破旧廉价的地下室落脚。
经过几番打听,黎娜终于找到一个能直接与宋启沉见面的机会。
她从昔日旧友处拿来一张邀请函。
周末是虞家老爷子七十岁大寿,宋家一定会派宋启沉赴宴。
宴会开始后,黎娜忙着在大厅里寻找宋启沉的身影,让宋亦延在安静没人的角落里乖乖等她。
赴宴者或是寒暄,或是极力向人引荐自己和自己的公司,没有一处清净的地方。
宴会繁荣盛大,仿若一个巨大的迷宫,宋亦延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看着视线内出现的陌生面孔,他不自主紧紧攥住衣服下摆。
然而没抓一秒,宋亦延便松开了手。
衣服是母亲买来特意为这场宴会准备的,吊牌还没剪,即使脖子后面肌肤被吊牌磨得发红发痛,他都只能忍受。
换好衣服后母亲告诫他:“衣服上不要沾染脏东西,也不要搞得皱巴巴的,要不然不好退货。”
宋亦延靠着墙壁,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整个人蜷缩在大厅一角。面对来来往往,脸上挂着同一弧度假笑的大人不免感到害怕。
恍惚间,耳中落入一道不同大人沉重步伐的脚步声,宋亦延微微抬头,眸底的恐惧情绪还未消散。
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没有沾染任何灰土的白色小皮鞋,视线缓缓上移,然后出现的是公主裙上镶嵌着的蕾丝边,身后还有一双纯白翅膀,最后一张白净的小脸蛋倒映在他小小的棕色瞳孔中。
宋亦延记得他曾经在故事书里看过天使的样子,而眼前小女孩与书中天使的扮相一模一样。
天使在他呆滞的目光下朝他伸出右手,掌心摊开放在他面前,继而缓缓开口:“你也觉得这个宴会很无聊是吗?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嗓音清脆,还含着一丝小女孩惯有的软糯。
宋亦延心想:原来这就是天使的声音,但逃走应该不行,母亲好不容易才拿到宴会的邀请函。
本能想要摇头,可当目光撞入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他的动作犹豫了。女孩长睫忽闪,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宋亦延将早上用洗手液洗到快要脱皮的小手放入面前摊开的手掌中,然后他听见自己轻缓而又坚定的声音:“好。”
双手相碰的瞬间,宋亦延脑海里冒出的唯一一个想法:她的手怎么这么软?
而女孩反手将他的手掌牢牢握住,牵着他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向外走去。
宋亦延脚步机械地跟在她身后,视线却没有从身前女孩的背影上移开。
母亲再三教导他,出门在外一定要提高警惕,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能三言两语就被陌生人哄走。
这一点宋亦延一直牢记在心,但他还是没能经受住天使的诱惑。
女孩推开笨重的玻璃门,一手牵着他,一手提起裙角朝花园角落的小亭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