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抹了浅浅一层,眉间花钿映着她微启的朱唇,当真是粉面桃腮、春意无限。
妱儿站在她身旁,小孩儿似的盯着看个不停,从平阳赶来的杜三娘眼中亦是惊艳,嘴上却忍不住打趣:“瞧妱儿,倒像是第一次见着新娘子呢。”
嬷嬷正为她梳理鬓角碎发,程荀转不了头,余光嗔怪地乜她一眼,眼波流转,当真是风情无限。
妱儿猛地一抽气,激动地朝杜三娘比划:“这么漂亮的新娘子,那当然是第一次!”
屋中正说笑,贺川轻轻推开门走进来。
“主子,寿王府的人到了。”
寿王、寿王妃年事已高,并未亲自到场。虽说如此,可家中几房子孙无一不现身,又风风光光为程荀添了份厚礼,仍谁也挑不出说嘴的地儿。
寿王夫妻二人不来,也是主动避让孟崔夫妇二人,免得为了这尊卑之分,反倒伤了人家正经父母的爱女之心。
程荀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心中亦感念这份情谊。
贺川想了想,神色有些古怪:“王公子也在门前凑热闹呢,非说自己是娘家人,要好好为难下仪宾。”
话音落,崔夫人恰好领着几位女眷走进屋中,闻言便笑道:“有这探花郎在,少亭恐怕要吃瘪了。”
随她一同来的,除却与孟家近亲的几位长辈,还有寿王府的几位女眷。程荀要起身见礼,几个长辈笑眯眯地将她按进位子里,溢美之词如京城早春的杨絮,铺天盖地落了她一身。
这样的场面见多了,程荀如今已练就出一身淡笑不语、丝毫不觉尴尬的功夫,旁人见了不觉得她腼腆内向,反倒要夸一句宠辱不惊、气度不凡。
只是这面上功夫还没撑多久,就孟家一位辈分颇高的姨婆打碎了。
这姨婆年近八十,身子骨仍矍铄,只是脑子有些怪,说话也是个没遮拦的。
她拨开众人挤了上来,大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张口就道:“闺女儿这么瘦,我看那小子又高、又壮,这怎么受得住?”
屋内霎时一静,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站在程荀身侧的宫女、嬷嬷们也只能假作未闻,面色如常地继续低头忙活。
程荀还未反应过来,那姨婆竟又看向崔媛,语气强硬:
“媛丫头,你给这闺女儿看小人画没?这可是头等大事呢!要是没看,就现在看,拖不得!要是晚了……”
程荀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望着周围众人闪躲的眼神,一张脸蹭地红了。
崔夫人深吸一口气,一个跨步将姨婆搀扶起,嘴上打着圆场,连声道时辰不早,当即就领着众人去前头准备,连妱儿和杜三娘都一并叫上了。
“看了没呀?你倒是告诉我,看了没呀?”
那姨婆一路走一路追问,嗓子大得惊人,偏偏耳又背,崔夫人只能压低声音,连声道:“看了,看了!”
这场面虽窘迫,却当真有几分喜感,几位女眷没忍住笑意,赶忙咳嗽两声掩饰。
临走时,杜三娘附在她耳边,故意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调笑。
“阿荀啊,小人画儿看了没呀?”
程荀气得脸颊羞红,反手就将她往外头推。杜三娘笑得爽朗,拉着还在发懵的妱儿,大步离开。
房门开合,前院鼎沸的人声被关在门外。果儿小心翼翼端着凤冠上前,嬷嬷们也恢复寻常,仔细为她戴上凤冠。
程荀坐在凳上,耳根发烫,思绪还飘在姨婆放在石破天惊的话里。
“小人画”,她自然是看了的。
至于受不受得住……
程荀想起那日的荒唐,脸颊烧得人心慌。她想,若她不愿意,谁也别想在此事上逼她。
更何况他也从未让自己难受过,反倒是他,隐忍躲闪得叫她忍不住捉弄……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嬷嬷一声告退,程荀这才回过神,却见果儿领着几位嬷嬷都关上门、退去外间,身边只站了贺川一人。
她疑惑地望去,贺川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犹豫着递给她。
“这是方才王公子劳烦我转交给您的。”贺川嘴角紧绷,如临大敌、又好似下定了决心,小声道,“他说……让您在无人处打开。”
程荀闻言一愣,再看贺川那写着“无论如何我都是主子的人”的神色,这才明白她让旁人都避开的心思。
“想哪儿去了……”
程荀哑然失笑,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与王伯元之间,除却几分共患难的情义,便只有程六出这一条纽带。
她打开荷包,里头掉下来一张纸条。
一看,果不其然,上头写着:“少亭藏在袍子里的,衣裳一件件换,偏偏这纸就是不换,我便悄悄寻来了”。
她抬起手,将这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在贺川面前挥了挥,贺川也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退到窗边。
程荀无奈地笑了下,将纸条放在一边,荷包里还有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包,软软的,边缘已经被磨出了毛边。
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顺着折痕将它小心翼翼展开,粗糙的麻黄纸上是程六出的笔迹。
【阿荀】
这两个字后落了两滴墨,好似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