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说点正事。
童子鸡,实在是不经调侃,为了防止对方恼羞成怒,韩盈也只颇为遗憾地松开手,拿正事转移起来注意力:
“宛安县是我老家,颇有些积累,我请了一些善于养生的老医过来,过两日就要到了,他们都是些上了岁数,年过六七十的老人,舟车劳顿,必然疲惫至极,你请到家里来,替我好好照顾些,我有要事请他们为之。
既然是正事,顾迟也不能含糊,他快速收拾好心情,答应道:
“良人放心,我必会认真招待。
第436章 送刀杀人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做,眼一闭,一睁,就又得开始去官署点卯上班了。
如此按部就班的稳定生活,韩盈还是挺喜欢的,尤其是又完成一件大事,走起路来都有些带风。
不过,作为天下首脑的未央宫,每日聚集的国家大事太多,韩盈争执的事情,放进去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儿,若非韩盈和卫青身份过高,又触动了大家的旧有观念,那它根本不会引发什么讨论,更不会争执这么久。
而当此事盖棺定论,其他积压的事务涌上来,除了少部分人还在讨论此事,更多的人很快将其抛在了脑后,而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务。
春种,各郡考核,盐铁专营,四夷安定等诸多繁杂的国事之中,刘彻提拔高瑾为太医令,并加俸千石的行为,似乎很不起眼……
才怪。
虽然权力的正确划分是自下而上,但封建帝制的皇帝,成功在运用时,让它呈现出自上而下的状态,并不断洗脑普罗大众,让所有人都认可这点,尤其是现实也的确呈现了这一点。
于是,掌握所有权力的皇帝,成了所有人权力的来源,哪怕皇帝再不想被人窥视帝踪,揣摩心意,可大臣们也绝不可能放弃揣摩上意,更会关注着皇帝身边人的调动,去思索他的用意。
高瑾晋升,有着明显分权制衡的意图。
这很符合大家的认知,毕竟韩盈过往管得实在是太多了,职权再划分一下才正常,二千石及以上的列卿,哪个职权没有交叠的?别的不说,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重叠的职权就不少,甚至御史大夫和自己属下也互相较着劲儿呢!
当然,分很正常,可分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微妙,这离韩盈自认与卫青有私还没过去多久,很难不让大家多想。
前面那么护着,此刻又分权,是厌恶了,还是有敲打之意?
“他们也真是能想。”
尚院署,韩盈迎来了一位少见的客人,桑弘羊。
他捏了几粒炒制过的花生,放入口中咀嚼,又饮下甜滋滋的清茶,继续道:
“一天天的,正事没有做多少,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对付人身上了!”
这话中的火气颇为严重,全都是指责之意。
听着的韩盈没有接话。
职场之中,其实颇为忌讳私下议论他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需要小心一些,因为朋友是薛定谔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当利益足够时,对方会不会反坑自己一把,将自己的话泄露出去,甚至,这个自以为的‘好朋友’,很有可能就怀有目的,或者是在上司的示意下,过来套话的。
所以韩盈从不私下议论对同僚的看法,当然,这只是她的行为,大部分官吏在利益保持一致的人面前,还是能放松不少的,更有些天性不受约束的存在,更是能毫不在意地把同僚都得罪个遍,以桑弘羊和她的关系,这么说,也不一定真有那么多恶意,很大可能就是生气,随口说两句发泄罢了。
“我有陛下恩宠,何必管他们怎么想的?”
拎起来茶杯,韩盈给桑弘羊喝尽的茶杯中续上茶水,道:“倒是你,火气这么大,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这话当真是问到了桑弘羊心里,他闭上了嘴,眉头也拧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吐出一个字:
“钱。”
啊,怪不得能气成这样。
他可是主推币制改革,失败的可不仅仅是像张汤说的那样,复归原状就完了,桑弘羊早期准备币改付出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不说,他还要继续面对怎么解决卫青出征归来,那些将士升爵和钱布赏赐的问题,这不气才怪呢!
韩盈忍不住心疼了对方三秒。
她这边钱币带来的困扰还没那么大,反正是本地流通,实在不行以物换物,也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桑弘羊不行,哪怕目前已经开始将盐铁收归国有,可盐这玩意儿在产盐区卖不上高价,必须要往远处卖,那就得用钱币结算,这里面的空子已经够多了,更不要说还有钱币运到长安时的空子……
光想想就觉得这事没法干啊!
币种不一,□□泛滥带来的危害太大,哪怕是韩盈受影响没那么大,也被折磨得不轻,毕竟以物换物的损耗同样有不少空子钻,她更是盼望着五铢钱赶紧问世,可——
“此利甚厚,以如今的积累,想要稳定币制……唉,难,恐怕得等个两三年,大将军再次率军出征,大胜而归才行。”
将足重的新钱融了,制成旧钱的利润太高,民间有大量想干这门生意的人,他们必然会给上面人,也就是官吏上供,以求庇护,而官吏之中,除了能拿这份孝敬外,更能借不同旧钱兑换带来的空档进行牟利,这么好的灰色空间,谁愿意让它消失?想解决,需要绝对的强权支持。
皇帝的权力来源于臣子的拱卫,而最有效,最强大的一部分,便是暴力,它的体现形式就是军队,所以关键之处,便在卫青身上,他什么时候完全掌握中央军队,形成足够高的威慑,才能让朝中和地方在死亡的恐惧下,放弃私利,主动去打击旧币。
而将领对于军队的掌握,往往来源于战争,只有能率领部下取得胜利,中下层将士才会绝对信服将军的统帅,同时可以根据此战获得的军功,构建起新的,更加稳固的利益联盟。
桑弘羊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对韩盈说的话,并没有表示质疑与不解,而是说出一句满是血气的话来:
“若真是如此,那时定能杀个痛快!”
面对桑弘羊这等有些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话,韩盈并没有多少反感。
从很早之前,民间熔铸货币便已经是死罪,更不要说那些借此牟利的贪官污吏,敢做此事的,基本上没什么好人,反倒是大量的百姓,不得不承担他们肆意破坏带来的代价,甚至被‘凭空’收割走自家一年辛勤劳作出来的财富。
这些人,本就死有余辜。
而敢冒着杀头之罪做这些营生,也必然普遍对国家也没什么敬畏,反而会如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般,愤恨出手整治的官吏,甚至会主动出手阻拦,报复,不杀个血流成河,将这些胆大包天,以权谋私的人清理掉,根本不可能将五铢钱推行下去。
发泄过后,桑弘羊仍旧不太想面对钱币混乱的现状,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他挤了挤眼,道:
“说起来卫大将军,韩盈你与他……”
这一个个的,怎么这么八卦呢?
韩盈颇有些无奈:“我婚事都定下了,何必再提这些旧事?”
“我也有些疑惑,婚事哪里影响继续处着?”
桑弘羊微微皱眉,他反倒是不明白韩盈为何断得这么果决:
“世间知己难求,你们这般情投志合的,更是少有,人生苦短,战场更是刀剑无眼,陛下又不在意,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这话惊得韩盈端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晃了晃。
真好,又是我比古人更封建的一天呢!
震惊之余,韩盈还真能理解桑弘羊为何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很简单,整个封建古代,由于女性的从属地位,社会并不提倡夫妻之间的爱情,而是要求妻子对丈夫的服从,对公婆的孝顺,实际操作上,更是加重了这一点,由父母主导的娶妻,很多时候并不会和丈夫的心意,大家只是凑合着在一起过日子。
在这种环境下,大多数男性对妻子的要求,其实等同于下属,或许会因为很多原因产生些亲情,但很难对妻子追求情感的共鸣(也不敢要求共鸣,毕竟女人聪明,知道得多了,他拿捏不住),于是这部分缺失,一部分由妾室补足,而更多的时候,会从男性友人上得到。
这就会导致后世人看一些历史人物之间的相处,会觉着非常基,特别像现代夫妻。
本质上来说,还是这些男人长久处于主体,能细分自己的需求,物化,客体化他人来满足自己,而桑弘羊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将她视作了‘男性’主体,两个‘男人’保持这样的情欲皆有的关系又怎么了?至于这当中对于‘妻子’的伤害……
嗯?哪里有伤害?她/他们妻子/赘婿的身份地位又没有受到影响,荣华富贵都享了,哪里有问题了?
这是三观不同,韩盈讲出来对方也很难理解,而且桑弘羊目前的态度对她也是有利,所以韩盈没有解释,而是直接不回答此事,转移话题:
“你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就大将军那个打法,可比你说的还要严重,最多再来一次,不然……”
如今依旧认为语言有特殊的能力,人说的话,容易应验,所以谶语和箴言才会大行其道,韩盈随俗,也不去说那些糟糕的可能,反正桑弘羊能听明白。
果然,听韩盈这么说的桑弘羊沉吟片刻,道:“只是如大将军这般善用兵者,尚未有第二人。”
二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气。
“算了算了,不提此事,还有那么长时间准备,从军中好好挑挑,说不定会有新将才出来呢。”
这话题太惹人心烦,桑弘羊直接略过,说起来今天过来的主事:
“我听你和少府颇为不快?”
我那是不快吗?我那是恨不得想宰了他好吗!
这么想的韩盈心神一动,瞬间想明白了桑弘羊过来的目的,她下意识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
“君也是与他有所不快?”
桑弘羊颔首,直接将矛盾挑开了说:“少府掌管山川林泽,盐利明面上虽为民间所得,实际上却也归属其中,我请陛下收归国有,改在大司农名下,他如何快之?”
韩盈立马懂了。
如今盐的制备大多在两个地方,海边和山区内的岩盐,而这两个地方,都是少府管辖的范围,虽然明面上他们不与民争利,不管盐的贩卖,但盐商想去这两个归属于皇室的地方煮盐,把盐带走,怎么都得交点税吧?
而以盐的暴利,这个点,基本上就是‘亿点点’了。
那少府能乐意?就算是他乐意了,他手下的那群人能乐意?百分之百要给桑弘羊和他手下的人找麻烦啊!
敌人的敌人果然是朋友,基本上确定对方打算做什么的韩盈直接问道:
“此人不容我,我亦容不下他,你可有此意?”
“自然。”
桑弘羊摊牌:“我手中有他徇私之证,今日前来,正是要送于你的。”
在乃公好不容易赚的盐钱上动手脚,就算不是少府他主动干的又怎样,都得给乃公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钱改失利,又被少府署人手坑了一把的桑弘羊,气得简直要呕血,他直接把手里掌握的证据全都说了出来,倒不是关于自己处理的盐铁之利上——拿这个,坑的是自己和大司农。
桑弘羊找到的证据,是少府属下在天子宗庙祭祀的物品上动了手脚,以次充好,甚至还有刘彻正在修的陵墓,也出现了相同的问题,其中有一部分钱财流到了少府的口袋里,他就算不知情,这下也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了。
很好,这两件事儿可真是捋了虎须,百分之百能将人一波送走。
只是事太大,真的能送走少府,假的能把韩盈自己给送走,虽然基本确定桑弘羊不会在这件事上坑自己,但出于谨慎的本能,韩盈虽然答应下来要弹劾少府,实际上还是把时间往后推了一推,她打算自己再确定下,没有问题再联合大司农,将作大匠一同弹劾。
桑弘羊也知晓此事轻重,知道不能随意为之,在得到韩盈确切的答复后,便没有再提要求,而是识趣地告退离开。
送走桑弘羊,韩盈着手如何派人私下探查,这需要一点时间等待,她也不心急,毕竟有些时候,准备不需要那么多,重点是有一颗敢往前闯的心与即刻行动起来,但有些时候,准备的越多越好,因为那样,才能一击毙命,不留后患。
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韩盈遭遇了新的麻烦。
药令宁玟手里捧着个盒子,拧着眉头走了过来:“尚院。”
“嗯?”
正披着公文的韩盈抬头,见宁玟回来竟是这般模样,心中感觉有些不妙,于是便主动开口问道:
“去太仆署调马一事,办得如何了?”
从太仆调取马匹,目的是建属于尚院署联通各地药苑,地方医院的邮驿,这事极为重要,接下来尚院署的工作重心就是在调整各地安排上,没有足够快速的通信怎么能行?
只是重要是韩盈这边的重要,对太仆那边来说,也就是上百匹普通马的事情,调过来完全是件小事儿以韩盈和太仆目前的关系也不应该受到阻拦宁玟又怎么会皱着眉回来呢?
还有这盒子……
“属下办事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