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晨的思绪好像骤然从天外回归,慢了半拍说:“好。”
她凝神开始计算,沉浸如常。
五分钟后,机械的系统音报出答案:“根据计算结果,选d,22000天。”
沉晨抿了抿唇, 耸了耸肩, 笑着说:“霸总, 我好像,不太擅长计算时间类的问题。”
你不擅长计算的问题, 只有时间类?——顾之羲等着系统说出这句揶揄的话,然而没有。
这一刻,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沉晨还在看他的反应。
顾之羲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脸色没有沉晨预料的难看。
沉晨奇怪:“我算出来六十多年呢,你不生气吗?”
毕竟他对结婚好像一直很期待, 这个计算结果对他的打击, 按理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要重。
但顾之羲只是拍了拍沉晨的头:“没事,反正这个结果也不一定准。”
“还是先来补数学吧。”
他想过了, 早点做对一百道题,就能早点出去。系统的魔咒对现实世界可没用。
顾之羲本意是想在这里多待一阵的,因为没有记忆,不知外界是怎样。而在这里,他更有把握。
但现在突然迫切了起来。
沉晨没有纠结他为什么这么宽心,笑了一下:“好,明天开始吧,这次一定不会忘。”
“嗯。”顾之羲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卧室里,顾之羲站在窗边,回想沉晨的表情出神。
此前查到的她的人生经历中,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似乎也已形成闭环。
但系统说过,当情节发展到相应的节点,就会出现以前没有出现的信息,世界地图会拓展。
那么现在,是否到了那个节点?
他给蒋棱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蒋棱将东西放到了顾之羲的桌子上,伴随眉头死紧,大概是以往的不对劲尽数累积,让他难忍。
这次的文件,又多了部分关于沉晨家人的详尽信息。
当然,以前也不算没有,只是简单的孤儿二字描述。
顾柏选上她,除了情感牵扯,大概也有部分是背景简单好掌控的缘由。
现在查到的更详细一些。
蒋棱眉眼低垂,语气沉重:“她爸爸是在她小时候因为见义勇为去世,就在同一年,妈妈也因病走了。”
顾之羲缓缓拿起那份资料。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份资料上,附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从最近的那张往前翻,当看到小时候那张圆圆的笑脸,顾之羲的动作突然定住。
脑中有什么画面闪过,混乱交杂,伴随着撕裂的痛感,他拧紧了眉。
顾之羲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这个游戏里的最后一个节点,也是这张世界地图里,最后一片未被探索的黑暗。
“你先出去。”他按捺着痛意,沉声说。
蒋棱点点头,“好。”
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顾之羲正紧紧盯着那张沉晨幼时的照片。
“咔哒”一声,玻璃门合上。
“咔哒”一声,像是什么闸门被打开了。
顾之羲的记忆在复苏。
他眼前的视野逐渐变矮,像是变小了。
一个画面逐渐清晰。
是遍地的鲜血,倒翻的汽车,警示灯闪烁的救护车,担架,医护人员,还有被抬上去的,血肉模糊的人。
一眨眼,他又出现在医院。
他静静地等待包扎。
包扎完,“你先好好躺着,休息一下。”有大人怜悯地对他说,接着步履匆匆走出病房。
过了一会儿,他也走出了病房,看着身边无数大人来来往往,一时有些茫然。
病房门口,刚才照应他的大人背对着他。
“车祸”、“夫妻俩没抢救过来”、“就剩下他”、“家产”等等字眼在耳边回旋。
他面无表情朝反方向走去。
一路到了花园,耳边依旧吵吵嚷嚷,突然——“哥哥。”
一道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破开了翻滚的嘈杂,精准地送入他的耳朵。
他转过脸去,看到了一个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团子,大概三四岁。
没有说话,先听到路过的病人逗她:“小沉晨,吃饭了吗?”
小团子笑眯眯地挥挥小胖手,向她问好:“好大两碗,全都吃光光啦!”说完拍了拍鼓鼓的小肚皮。
对方哈哈一笑:“真是个乖宝宝。”
小时候的沉晨,有着雪一样白的皮肤,血一样红的嘴唇,乌木一样黑的头发。就像童话里的公主。
陪着住院的妈妈在医院待了一个月,她到处交际,医院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打完招呼,她没有忘记眼前的小少年。
“哥哥,我想告诉你,你的手,流血啦。”小沉晨指了指他手臂上被染红的绷带,捂着嘴轻声说。
好似声音会化成实体,压在他的伤口上。
顾之羲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哥哥,疼不疼?”她认真地看着他,奶声奶气问。
但他动也不动,也不回话。
小沉晨定定地看着他,小手纠起,冷不丁说了句:“哥哥,你好可怜。”
“你是个受伤的哑巴。”
顾之羲心底有点想笑,但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
“爸爸说,宝宝要帮助弱小。”沉晨板着小脸,将他归类为需要帮助的残疾人。
说完朝他走近几步。
顾之羲后知后觉退了两步。
他现在满身脏污和血迹,而面前的小团子穿着干净的衣服,肉乎乎的脸庞白皙,中间仿佛有一道结界。
小团子却摆摆小手,严肃说:“哥哥别怕,呼呼就不疼了。”
随即举手发誓:“我不把你吹倒的,我轻轻的。”
说完鼓起肉嘟嘟的脸颊,在他胳膊上轻轻吹了两下。
太轻了,轻到犹如羽毛落下,顾之羲毫无所觉。
“哥哥,还疼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不仅没用,被她这么一提醒,顾之羲刚才麻木无感的疼痛反倒全回来了,遍身都痛。
但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小团子觉得应该是还疼的意思,于是就又吹了两下,抬眼看看他,没动,再吹两下,再看看他,依旧没动,再吹两下。
不过四五下,她累了,小胸脯上下起伏,呼哧呼哧喘气:“哥哥。”
“你知道吗,我想起一句妈妈教我的诗——”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捧场,她自顾自说下去:“是春风吹又生。”
她双手握在一起,举到下巴,大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我觉得你就像诗里面的小草一样顽强。”
随后暗示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懂吧?”
顾之羲缓缓摇了摇头。
她叹气,“妈妈说,春天就快到了,让春风给你吹吧。现在懂了吧?”
顾之羲再次摇了摇头,她又叹了口气,只好坦白了:
“我吹不动了。”
接着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表情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见。”
然后转身就走。
顾之羲的手指动了动,回头看了眼花园,默不作声跟上了那个小团子。
他看到小团子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然后着急地一溜小跑上了电梯,挤在一群大人中间。
他抬头看了眼电梯停过的楼层,也坐上了旁边的电梯,一层层看。
终于在其中一层看到了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正趴在走廊的椅子上,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嘴里念念有词,旁边还放着根不知道谁给的棒棒糖。
“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呀?”问话的是新来的病人,他也很喜欢这个格外聪明伶俐,说话又好玩的小团子,像个小太阳,能把病痛都驱散。
只是这一周里,每天都能在这个时间点看到她趴在这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团子扭过脸,玻璃珠似的眼睛望向他,竖起一根肥肥短短的手指在嘴边,用气音说:“嘘,爷爷,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