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魏成淮也在其中,他带着幽州的兵马,在大齐征召时出?现,为南征献力。
这一回,皇帝亲自?为大军送行,规格是过往数年大大小小几十场战里头最高的。他还带着赵巍衡跪拜天地鬼神,就连太子?都退居半步。
在身?份尊卑明了的前?情下,无疑是将赵仲平的脸按在地上踩,还让那么多人亲眼见证。
太子?这回可是出?大丑了。
崔舒若既是衡阳公?主,手中又算得上有实权,也得以亲眼目睹这一切,包括隐藏在赵仲平脸下的不甘、屈辱、隐忍。她尽量以客观的目光看待一切,不得不说,即便兄弟二人是天生的仇敌,可要不是皇帝玩弄权术,讲究制衡,也不会让二人的关系迅速恶化。
在皇帝还只是齐国公?时,明明二人也可以说得上是兄友弟恭。赵仲平对赵巍衡几多照拂,赵巍衡更是尊敬二哥。
可惜,权势迷人眼,即便是血亲,也注定不死不休。
随着皇帝亲自?将香插进香炉,南征彻底定下,大军也将告别故土,踏上新的征程。他们要做的,是凭手中刀剑,博取富贵,让四分五裂已久的家国得以一统。
大大小小的战役,足够令并州百姓对战事无感,可这一次征战意义非凡,还是聚拢了不少百姓。
赵仲平和赵知光坐在同一辆马车内,他们能看到?送完大军回来的百姓,各个兴高采烈谈论起今日盛况的模样。
赵仲平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倒是赵知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有所?猜测。
赵知光前?头犯错,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杖责的伤都还没养好呢,这时候却?能坐得安稳。他心思一转,收敛了眼中看好戏的神色,故作义愤填膺之态,气愤道:“愚民?可恶,也敢妄言天家事!”
赵仲平摆了摆手,“诶,升斗小民?,能有什么见识,四弟不必计较。”
“弟弟还是气不过,二哥你贵为太子?,怎能受他们编排。不过……”赵知光冷哼一声,“也是因着三哥不知进退,你为太子?,三哥为明王,倘若他心中知道尊敬哥哥,断然不会在大礼上做出?逾越举动。
说起来,那些士族委实也可恨,见风使舵,一见二哥弱势些,当?即撇清干系。”
面对赵知光的抱怨,赵仲平这个当?事人反而不那么气怒,倒是有股老神在在的意味,静默着听赵知光对旁人的咒骂。
赵知光说到?最后,才终于讲出?重点,“二哥,要我说,你还是妻族不力,倘若有一位得力的岳父,妻族在世家贵族里能有干系,他们助力你也能更真心些,不至于如今……”
这话赵仲平何尝不知,他沉着神色摆了摆手,“我已有太子?妃,显赫出?身?的女?子?如何愿屈居,没有足够的好处,断然引不来士族竭尽全力。”
“这有何难!”赵知光不以为意,“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只要太子?妃之位空出?来不就成了吗?如此?一来利益同享,又示诚意。”
第86章
赵知?光的?意思, 分明是毒死陈氏。
他一边能熟稔的?称呼对方为二嫂,另一边又毫不犹豫的要赵仲平毒死她,以此联姻贵女, 换得势力靠山。明明外头艳阳高照, 可荫蔽的?马车内, 却无端升起凉意, 叫人毛骨悚然。
赵仲平难得正视起自己的?四弟,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毒死人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纵使是他, 也?顾及着自幼教?导,夫妻情分,一直没有逾越底线。
平心?而论,赵知?光面冠如玉,堪堪及冠的他退去少年郎的青涩, 却依旧如碎玉般清透美丽, 是一张既能迷惑人的?好皮相。可惜,芝兰玉树的面皮底下藏着的心, 黑得彻底。
自己这个弟弟, 当真是又狠又毒。
越是轻描淡写?的?杀人, 越能表露出他的?可怕。
可时至今日,兄弟几个怕是也?没?什?么正常人了。
乱世里能活命的?,也?绝非良善的?普通人。
如此正好。
赵仲平对自己道。
横竖他也?早已不是尊崇儒道的?那个齐国?公世子?了。这世道, 就该让所?有人疯魔,怎好他独自一人沉沦?
怀抱着某种隐秘的?心?思, 赵仲平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冷声道:“妄言, 那是你二嫂,我明媒正娶的?发妻,她嫁入赵家后,事事勤勉,从无过错。此事,不准再提。”
赵知?光一脸不甘愿的?应了。
然而,当马车内的?赵仲平一次又一次的?目光发直,状似深思时,赵知?光隐去自己嘴边的?笑意,他很清楚,自己这位表面遵守礼法,实则虚伪好面与阿耶如出一辙的?二哥,怕是真动?了娶世家贵女的?心?思。
他心?里嘲讽,阿耶阿娘看重的?儿子?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真是可笑,崔舒若能得阿娘疼爱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赵仲平也?可以?
赵知?光不断在心?里道,斗吧,你们两个就斗吧,斗得越厉害越好。
他心?里的?念头犹如在鬼怪低语,脸上却看不出分毫。那样一个有如月般皎洁容貌的?人,心?底隐藏的?恶,便如相反的?两面,叫人防不胜防。
即便同坐一辆马车,兄弟俩也?是要分别的?。
赵仲平回了东宫,赵知?光则回了自己的?王府。
赵仲平进了东宫便准备前往书房,不知?怎的?,想起赵知?光先头的?话,他鬼使神差想去见一见陈氏。在他眼里,陈氏胆小愚钝,又被家里教?得刻板教?条,像是宫中?做摆设的?灯柱般不起眼。
明明是太子?妃,却远不及其他几个妯娌姑嫂有名声。
故而赵仲平对陈氏常常是心?中?觉得厌烦,又不远传出夫妻失和的?名声而一直隐忍。
许是心?境不同,他再一次踏进妻子?的?寝殿时并未如过往一般匆忙厌弃,因而发觉四周摆了不少?花草,其实别有闲情,令人瞧着便赏心?悦目。
他不自觉地走得慢了些,于是便抬手命人不准通报,也?不许下人行?礼出声,静静地走进。
因为赵仲平的?令,外头静悄悄的?,里头陈氏和宫女温柔的?说话声便清晰传进门外的?赵仲平耳中?。
“尚服局送来的?太子?鞋袜送回去让她们改一改。”说这话的?是陈氏,她素来没?什?么地位,连说话都?轻轻柔柔,像是阵轻烟,随时能飘走。
宫女是近来刚被调进殿的?,很受陈氏喜爱,因而此事也?敢不解的?问上一句,“娘娘,这些鞋袜针脚细密,不是挺好的?吗?纹样也?没?甚差错,送回去要叫她们改哪些地方呢?”
陈氏似乎在为宫女讲解,“太子?走路时右脚用力?大些,且脚上有一趾偏长,这样的?鞋看似做的?好,实则不够贴脚。我这有往日为太子?做过的?鞋袜,你拿去尚服局,让她们照着改便是。”
宫女受教?,恍然大悟,应下后好不忘夸陈氏几句,“娘娘您心?细如发,事事为太子?着想,必然是宫内外女子?楷模。”
陈氏应当是开心?的?,但她的?高兴从不会笑出声,至多是轻轻抿一抿嘴,且时刻自省,“女子?楷模是皇后殿下,我不过是尽了妻子?本分,哪值得说嘴,好了,你快些去吧,这些都?是太子?要穿的?,容不得马虎。”
“是。”宫女说着就端起托盘要出去。
也?正是如此,才叫赵仲平曝露在陈氏眼前。
陈氏连忙行?礼,礼数二字刻在她骨子?里,不敢忘却。与此同时,她还在心?中?反复回想方才说过的?话,自己贸然谈论他,不知?他是否会不喜。
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行?事却总是小心?翼翼。
但也?分人,若是真心?喜爱她,便会觉得她勤勉自省,若是不喜爱,便会觉得她小家子?气。
从前赵仲平是后者,但今日莫名察觉了些她的?好。
他上前亲手将陈氏扶起来,引得陈氏侧目。在往日是绝没?有这般情形的?,赵仲平至多是轻轻点头,示意她起来,今日倒是难得的?亲近。
陈氏如往上一般命人准备,自己动?手为赵仲平褪去外头的?衣裳,换上舒适柔软的?常服。而外头桌案上摆着的?也?都?是他喜欢吃的?食物,殿内的?熏香也?是如此。
赵仲平不知?怎的?,突然握住了陈氏柔婉的?手腕,轻声道:“鞋袜罢了,当不得你如此费心?。”
此言一出,陈氏首先想的?并非感动?,而是惶恐于自己议论夫君被他听了去,又想起宫女的?一番话,不知?会否令夫君误会。要晓得他可是极重礼数的?人,万一觉得自己僭越可如何?是好?
陈氏白了脸,又不敢告罪,索性?顺着赵仲平的?话说,“万万不可,鞋袜最为要紧,您每日政务繁忙,岂能因这点微末小事影响了您?
再者说,我是您的?妻子?,照顾您的?起居不过是本分。”
闻言,赵仲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仍旧耐下性?子?和陈氏聊了些家常,又听她说些无趣教?条的?话。
因为赵仲平的?刻意忍耐,使得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好,陈氏也?终于得以壮着胆子?说点话。她想起阿娘的?交代,又觉得此事也?算的?常理,于是脱口而出,“妾身的?弟弟及冠成人,过不了多久便是他的?昏礼,不知?您到时可有空暇?”
陈氏说的?小心?,掂量着赵仲平的?神色连忙补了句,“若是您政务在身,不去也?是极好的?,万不可因妾身弟弟的?小事耽搁了您的?大事。”
其实陈氏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赵仲平之所?以神色陡然平淡,是因为他想起了陈氏的?弟弟所?娶的?妻族也?不过是区区御史的?女儿,且两家都?没?什?么根基。
也?就是因此,才需要他这个太子?前去坐镇,能为两家挣来不少?脸面。
可自古门当户对,妻族该给他添助力?才是,要是一味朝他索取救济,便是拖后腿的?东西罢了。
一时的?温柔小意与一世的?富贵权势,赵仲平还是分得清楚的?。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有了决定。
真有了念头后,赵仲平的?神色反而愈发温柔,对陈氏彻底变了态度,他道:“陈家是我的?岳家,弟弟娶妻,我这个做姐夫的?自然要去。”
陈氏见状,总算送了口气,对赵仲平愈发尽心?。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并州的?贵夫人们都?察觉到不对,往日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妃进来似乎特别受太子?宠爱?
还有人觉得稀奇,是否是因为太子?妃学到了什?么御夫之术,种种奇异的?法子?一时在并州的?贵夫人们间悄然流传。若是赵平娘在,定然要嗤之以鼻,并向崔舒若吐槽一二。
可惜,她如今在南边。
也?不算可惜,至少?在南边的?赵平娘是大放光彩的?,而不是困囿在并州,听些后宅长短。
得益于主帅是自己的?亲弟弟,赵平娘得到了很大自由,她不但能上阵,还可以在沿途收拢其他势力?,为南征立下不小功劳。
消息传回并州时,皇帝夸她,崔舒若也?真心?为赵平娘感觉到高兴。
做个女将军,在沙场征战,护百姓安稳,是赵平娘一生中?最大的?志向。
赵平娘曾告诉崔舒若,当年幼时的?她头一回被阿耶带着踏进军营,看见打了胜战的?将领坐在高头大马上,旗帜被风吹得高高昂起时,她心?里就定了这个志向。
后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松懈。
但也?没?有一日后悔。
崔舒若知?道这一切,因而更加为赵平娘高兴,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赵巍衡统领的?军队,打起南边,可谓是势如破竹。
南边的?人偏安一隅,后来爆发动?乱,勉强算打了几场,可比起跟胡人较量磨炼出来的?将士,还是差了一大截。而且手握大权的?南边世家们,大多惜命,很少?会主动?拼命,主动?献城的?倒是不少?。
种种原因,造就了赵巍衡几个月就打下南边半壁江山的?神话。
至于剩下的?……便都?是难啃的?骨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要么依据天险,要么真有几分本事,要么就是旁人也?难以征服的?氏族。
比这些更糟糕的?是打下来的?地盘该如何?守住。
即便齐国?这边不断派人接手,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如崔舒若、赵巍衡这些人的?本事的?。不说尸位素餐,但真未必能应付好与当地之间的?关系。
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是其一,还有各自不同的?风俗习惯。
为此,皇帝没?少?接到奏报,或是为之头疼,常常能有好不容易被打下来的?地盘,接手没?多久却又有人开始反抗的?事发生。
南边毕竟富庶,不似北地大多处于被胡人蹂|躏的?境地,只要汉人的?军队来了,都?自觉有救,夹道欢迎。
不同的?情形有不用的?景况。
然而最令皇帝头疼的?,还是罗良突然和守军起了龌龊。要知?道,当时可是罗良与齐国?大军里应外合才得以攻下那一片地盘。结果好不容易把?地盘打下来了,赵巍衡带着大军继续朝前攻打,转头就逼得罗良差点造反。
皇帝就怕传出去有损齐国?军队的?声望,到时若是被南边的?百姓视作洪水猛兽,想要彻底统一南边,只怕要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