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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长殷冷笑了一声。
  他的指间有金砂一样的光落下,流转之间凝实,成为了一根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被执握在手中的金色的羽毛笔。
  倘若是之前,商长殷或许也没有办法寻找到通往世界树的道路;但是阿德莱丝早已经在最后,为他将一切的阻碍都打通和清除。
  商长殷握住了羽毛笔,一行同样闪烁着金光的花体字从他的笔尖流淌了出来。
  【为我打开通往世界腹地的道路。】
  那一行金色的字闪烁着光芒,紧接着随风而散。在散落的金色辉光下,出现的是一扇金色的门扉。
  推开这一扇门并不需要多少的力道,只消得轻轻一用力,便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片看不见边际与尽头的空间,如同星空一样在流动的不明的黑暗当中裹挟着星光。
  而在这当中生着一颗顶天立地的树,银白色的散发着荧光的枝干,没有树叶也没有花朵。整棵树光秃秃的,上面没有结任何的果实(世界)。
  在树下有两个人影。
  一道人影倚靠着树干而坐,紧紧的逼着双眸,很难说他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黑色的、海藻一样的长发铺了一地,看上去像是厚厚的地毯。
  而另一道站着的人影显得要年幼和稚嫩了一些,此刻因为听到了这里的变动而回过头,恰好同商长殷四目相对。
  “……”在那一张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某种极为惶恐和不安的神色来。
  “哥、哥哥。”他嗫嚅着、小小声的喊了一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80章 亡灵国(七)
  在商长殷出现的那一刻,必须承认,莫凭阑的确是感到了惶恐和不安的。
  他看着站在对面红衣的少年,明明理智知道现在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二眼下的情况,但事实上身体完全罔顾了来自大脑的指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一个字。
  ……莫凭阑自己都已经要对自己感到绝望了。
  他有些慌乱的朝着本体看去,然而死之君的躯壳当然不会给予他任何的回应。这一具躯壳当中的所有的情感都已经被抽离,其存在于此,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件“中转的装置”。只要死亡的力量与权柄西依旧在源源不断的为诸天的稳定以及世界树的维系继续供给,那么这一具摆放在这里的躯壳如何都不碍事。
  莫凭阑一时之间,只觉得本体也当真是不堪大用。
  你不要再这种时候哑巴了啊!
  然而商长殷并不会给莫凭阑留下太久的思考和应对的时间。他已经朝着莫凭阑步步紧逼的走过来,这看在莫凭阑的眼中简直比什么都要来的更为恐怖。
  商长殷进,莫凭阑就往后退。但是这一处地界看起来很是广阔,实际上真正能够脚踏实地的走的部分也并没有很多。一进一退之间,再加上商长殷有意计算走位,不知不觉的,莫凭阑发现自己的后背抵到了什么东西——他居然是已经靠在了世界树上,无路可退了。
  而他更是看到,商长殷的骰子已经是拿出来了。
  莫凭阑:吾命休矣!
  “哥哥……”莫凭阑小声的说,“我,我可以解释的?”
  只是出乎莫凭阑的意料,商长殷并没有要对他动手的打算,取出武器来也只是为了布下让他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之阵。
  他站在他的面前,影子打在莫凭阑的身上,好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些什么。
  莫凭阑坐立难安的扭了扭,觉得这种沉默比真正的宣判的来临还要更加让人觉得惶恐和不安。他紧紧的盯着商长殷的一举一动,在心头模拟接下来商长殷可能会怎么做。
  无论怎么说,莫凭阑已经做好了被惩罚和被厌恶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商长殷并没有那样做。莫凭阑能够察觉对方的目光正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的巡游,像是在评估和打量着一些什么。空气当中一时之间弥漫着某种如同被绷紧了的弓弦一样的奇妙的氛围,也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的炸药。
  但是在真正的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景况。
  莫凭阑身处于这样的氛围当中,只觉得每一份每一秒都是如此的煎熬和难以忍受。就在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不能够再继续这样下去的时候,却是站在他面前的商长殷先一步的开口了。
  “我已经全部都记起来了。”商长殷说。
  莫凭阑悚然一惊。如果他现在并非是人身,而依旧是渡鸦的模样的话,那么莫凭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一定都全部炸了起来,远看就像是一个过于蓬松了的球。
  他不知道商长殷是不是在诈自己,因此只能够尽可能的露出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啊?记起来了什么?”
  商长殷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他:“比如我突然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同样也是在这个位面,我曾经在参加过某一次的祭节之后,从雪地里面捡到了一只乌鸦。”
  莫凭阑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听商长殷继续不急不缓的继续道:“哦,或许更准确一些来说,那应该是一只告死鸦。”
  莫凭阑这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所最不希望看见的事情已经在眼前真实的出现了,商长殷的确是将那些被世界树和死之君联手封存下去的记忆全部都记了起来。
  莫凭阑的嘴张张合合,但是好半天却都吐不出一个字,就像是一尾被捞上岸之后搁浅的鱼。
  “为什么要那样做?”商长殷问。
  “因为这是你曾经喜欢的、真爱的、努力为之奋斗和拯救的世界。”莫凭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样,小小声的说,“所以我想要为你守住这个世界。”
  他并非是那位死之君,而仅仅只是其所分离出来的一片残魂。因为好运的在诸天万界当中落到了商长殷所在的那一个位面当中,因此并没有被死之君收回,甚至是在诸天面临那一场席卷一切的巨大浩劫、而决定给自己的位面做出最后的守护之前,将所有分割出去的情感都交给了这一片残魂。
  而被剥离了情感留下来的,便是一旁倚靠着世界树而坐的那一具躯壳。如果有人要对祂抱有恶意的去进攻的话,那么后者便会立即暴起,让他们好好的感受一下何为死之君有如沉渊一般的力量。
  但是大多数的时候,祂都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如同世界树的一部分。为了能够履行“将这个位面好好的为那个人保护下去”的心愿,这位死之君仰仗着自身死亡的权柄,把自己的灵魂和规则一起切割成了无数份。
  整个亡灵国内的所有子民全部都被送入了永恒的冻土当中,陷入漫长的沉眠。直到某一日,外界的诸多危机都全部度过之后,他们才会被唤醒,然后得以顺利并且安然的迎接新的世纪与生活。
  而在此之前,都会由死之君分割出去的分魂代替他们生存和死亡,经历人世间诸多的一切,让世界维持着“鲜活”的模样。
  从开始分割自我的时候起,这就已经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分割的次数越多、时间越久,对于本体的影响也就越发难以估量。
  到了最后,就算是在诸天当中都声名赫赫的死之君,都已经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磨损。祂开始逐渐的将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这样做都全部忘却,只知道自己要维护这个位面的规则运转,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在决定以己身代替万千国民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被预见到的未来。但是出于最后的一点点私心,以及那恰到好处的在这个时候寻找到了商长殷的分魂残片所传递的消息,死之君在一切即将完成的时候,将最后的自我、最后的人性分割出去,送到了商长殷的身边,融入到了那一点残片里。
  这是祂的最后一点念想,想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即便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便都已经足够。
  这即为这位死之君,给自己留下的全部的偏顾。
  第181章 亡灵国(八)
  商长殷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评价莫凭阑——或者说,是死之君的这一种举措。
  平心而论,如果将所有的情感因素从这当中摘除、而仅仅只是用最为理性的目光去看待的话,毫无疑问,死之君的做法并非是最优解,甚至在路过的时候完全都可以上去踩一脚。
  然而商长殷并没有办法对此做到绝对的理性的看待,因为莫凭阑望着他的时候的目光,以及脑中的记忆都在告诉他,祂之所以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全部都是为了自己。
  大概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谊前却毫不为之动容,至少商长殷做不到。
  他眼睫微垂,复又抬起来的时候,认真的看向了莫凭阑的眼睛;后者顿了顿,稍有些不自在的想要避开,但是却被商长殷制止了,只能保持这样的对视。
  “听我说,阿阑。”商长殷道,“我很抱歉会忘掉你,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不,莫凭阑想。不需要为此而道歉,这分明是我自己一力促成的事情。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接手。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死之君无论做了多少的事情,对于世界西树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的努力,从诸天当中的世界开始从最低级的一个一个陨落便已经能够窥见一二。那明显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死之君未必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彼时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更何况这已经是十字军能够找到的最具有可行性的办法。因此即便明知错误,也只能在这一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甚至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莫凭阑的嘴张了张,又张了张。
  他或许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但是当看见那一双沉浸的注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眸的时候,那些话似乎又都变的多余了起来。
  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商长殷……是商怀歌。是曾经在九天十界都来去自如的万世的救世主,是他一直都憧憬、尊敬和爱慕的人。
  莫凭阑不一定相信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他一定会相信商长殷说的话与做出的决定。
  因此,在定定的凝视了商长殷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来,认同了这来自商长殷的安排。
  只见莫凭阑的身形一晃,变作了一只周身都裹着黑色的光的、巴掌大小的渡鸦。他展开双翼,来到了那位沉寂有如雕像的死之君的面前,随后轻巧的落在了祂的肩膀上。
  那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没有办法轻易的用言语描述清楚的变化,但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小乌鸦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死之君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的睁开,露出了那一双先前一直被有如鸦羽一般的纤长睫毛所掩映住的血琉璃一样的眼瞳。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死亡的君主再一次的用自己的眼睛真切的、完整的看到了那个在朝思暮想当中已经成为了执念的人。
  “……”死之君张了张嘴,又张了张。
  祂理应有很多话想要同商长殷说才对,但是在真正的和对方面对面的这一刻,死之君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样的想法都没有了。
  只是能够这样注视着商长殷,对于死之君来说都已经是一件在此之前难以去想象的、过于美好到以至于有些梦幻的事情了。
  “莫凭阑。”商长殷喊他。
  死之君的眼睛这才眨动了一下,像是从某种状态当中脱离了出来,终于和周围的一切重新连通上了。
  “为我打开通往世界树的道路吧?”
  死之君原本是应该拒绝的。
  这与他一直以来所奉行的准则相悖,更是不符合死之君原本的构想。
  但是看着商长殷的眼睛,祂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最后,这位曾经在诸天当中也算是拥有着赫赫的威名与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的总管死亡的位面之主仍旧是低下了自己的头来,看着是不能够再恭顺的模样,简直会让商长殷联想到当初那一只站在他的掌心中间垂着头的小乌鸦。
  “……如果。”祂听到自己因为久不曾开口说话,而显得略为沙哑和干涩的声音在道,“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那么祂自然会遵从。
  这一点交流似乎已经用光了死之君全部的、和商长殷对话的勇气。祂再一次的闭上了嘴巴,呐呐不再多言,只是朝着一边让了让,又让了让。
  当原本被祂遮蔽隐藏在身后的那一处位置露出来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闪耀着虹色的光泽的洞穴口。这洞口就生在世界树上,乍一看似乎是白色的,但是当更仔细的要去盯视的时候,却又会发现其中似乎折射出了绚烂的多种色彩的光泽的变化。
  死之君注视着商长殷朝着那个入口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最后彻底的在光中没去,也一直都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看样子,祂似乎打算这样盯着,一直等到商长殷从那里面出来为止。
  那个人曾经创造过无数的奇迹、拯救过无数次世界。
  所以这一次,也一定不会有任何的失手……不是吗。
  而祂要做的,就是按照对方所说的那样,只要相信他,这便足够了。
  ***
  商长殷在踏入了光穴之后的经历只能称得上是乏陈可善,没有任何值得被拿出来大书特书的地方,他只是正常的走过了一段路——虽然这一段路可能特殊了那么亿点点——然后就来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地,同时也是世界树最内部的核心。
  世界树显然还记得他。也对,毕竟这是世界树最疼爱的、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其诞生之初就已经为天道深深的看在了眼中并且钟爱有加,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面前来,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世界树轻轻的摇晃着自己的枝干,发出了“沙沙”的轻响。或许在旁人看来尚不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商长殷却已经了然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