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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面见灵蛇尊者。”那个声音这样说。
  商长殷发现这居然是九色鹿的声音。
  在他的眼前也开始逐渐的浮现出了虚影,商长殷能够“看见”九色鹿正站在灵台的入口处,面前是将它拦下的是负责守卫灵台的城卫军。
  诚如商长殷之前所推测的那样,九色鹿并没有被列入通缉的行列之中。而这些人知晓九色鹿是从青龙城来的仙使,自然更不敢对它有什么不敬的。
  只是九色鹿所提出来的要求,也并非他们点点头就能够决定。因此这些人的面上就流露出了非常为难的神色,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灵蛇尊者愿意见您。”为首之人说,“仙使大人,请从这边走。”
  在一阵窸窣的响动之后,他们对九色鹿放行,让开了通道。商长殷所能够看到的视角便也跟随着九色鹿的行动而同样产生了变化——他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整座灵台本质上都是由仙人的遗骨所形成的,而这些遗骨又不知为何对他青眼有加的缘故。
  只要商长殷把手放在上面的时候,就能够和这些遗骨共享感知,见它们所见,听它们所听。
  九色鹿并不知道它要找的人其实就在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此番前来同灵蛇对峙,九色鹿已然是鼓足了勇气,并且心头也做好了觉悟。
  余口惜口蠹口珈○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九色鹿以一种自己都会为之感到吃惊的顺畅程度来到了灵蛇的面前。
  只是这一次看着那玄玉一样的黑蛇,九色鹿的心头却只有浓浓的戒备和堤防。
  “灵蛇尊者。”它以一种极为哀伤的目光望着灵蛇,“请您告诉我,与我同来的那位仙人,以及他身边带着的两个随行的仙侍,都去了哪里?”
  灵蛇从高高的灵台山垂下身子来,半悬空的吊挂在九色鹿的面前,吐了吐蛇信,充满了丝毫不打算加以掩饰的、打量的意味。
  “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青龙便是这样教导你礼仪与尊卑的?”灵蛇冷声发问,那又尖又细的声音现在听上去居然是有着一种十二分的渗人,即便不是刻意,都已经带上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九色鹿自然同样感受到了那种被可以的加诸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它告诫着自己绝不能后退哪怕是一步,努力的昂起头来,试图直视灵蛇。
  “若是我的礼仪有缺,之后我自然会回去同青龙大人领罚;但是您如今的所作所为早已偏离正常的轨道也是试试。灵蛇大人,还请您给我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
  灵蛇“嘶嘶”的吐着信子,看起来很是为了九色鹿的话而感到可笑。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祂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某种无从去探听和窥测的诡谲,“不过是小小的一方仙使,也胆敢如此放肆?!”
  伴随着祂的震怒之声,有无比可怕的气势扑面而来,将九色鹿彻彻底底的压制,根本无从去躲避。而伴随着灵蛇的情绪激荡,九色鹿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从灵蛇的身上居然有无数的漆黑的气流冲天而起,都不许亚搜如何去感知,便已经能够察觉到从其中所表征出来的可怕的不详。
  这一下,九色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它当即又惊又怒,看着面前的灵蛇的时候,对方在它的心目当中已经不再是值得被崇敬的尊者,而是自甘堕落的、已经完全站在了对立面的敌人。九色的灵光从它的身上亮了起来,因为使用者极端的情绪而越发的亮眼。
  “你已堕魔!”
  堂堂玄武的二相之一,居然已然是魔身!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九色鹿再想起无故失踪的商长殷等人、想起来对方留在房中的那一封不告而别的信、还有一路行来大街小巷上都能够看到的、对于三个人的通缉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然而,纵然被这样一口道破了身份,灵蛇看起来也并没有哪怕是半分的慌张的情绪。正好相反,祂看起来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目光扫过九色鹿的时候,像是在看什么愚钝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图向着伟大的天发起挑战的蝼蚁。
  “你知道了——那又如何?”灵蛇长长的躯体在灵台上盘绕游走,“沙沙”声不绝于耳,带来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祂的声音猛的低沉了下去,不怒自威,像是瞬间将一切都击沉的毁灭性的打击,甚至根本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来。
  “把它待下去,关在灵台最下面。”灵蛇冷声吩咐。
  这灵台之下曾经填进去千余名仙人的遗骨,固然是成为了对灵蛇的无法摆脱的桎梏,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对于所有的仙人都极为有效的坚牢。
  九色鹿甚至都没有怎么来得及反抗,便已经被层层的魔气所化作的镣铐锁缚。从灵台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绕出来了很多的城卫军,虽然是人类,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都表现出了视若无睹的样子,拽着那些锁链便拖着九色鹿朝着灵台下方的囚室而去。
  商长殷在心底给九色鹿配音:九色鹿,扑街。
  再继续看下去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商长殷把手收了回来,却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亿点不对。
  他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现在在的这地方,似乎怎么看怎么像是九色鹿即将被关押的监牢。
  与对方直接撞上并非明智之举,就算要搭救九色鹿,也绝不应该是现在。商长殷紧急的在这周围搜索能够暂且隐蔽身形的地方,却冷不丁的和一个东西看对了眼。
  当然,说是看对了眼,实际上不如说是因为那东西作为“眼睛”的部分过于的庞大了,像是两颗铜铃。
  若是寻常人,自然会为此而感到恐惧并且主动避让;但商长殷却范祈祷而,主动的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等离的近了就能发现,那是一个被砌入了石壁当中、只有头露在外面的庞然大物。如果要再精准一些描述的话,那么便当是——
  “我却是不知。”商长殷缓缓开口,“玄武神龟,又是缘何被囚于此处?”
  第119章 长生道(四十三)
  玄武分二相,一为神龟,一为灵蛇。
  只是打从进入这玄武城当中之后,所能够见到的、发号施令的、统管整座玄武城的都是灵蛇,神龟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完全不见其任何的踪影或者是消息。
  谁又能够想到,神龟居然就在距离灵蛇如此近在咫尺的地方——在这千丈灵台之下呢?
  商长殷的声音显然惊动了神龟。那一双巨大的眼睛眨了眨,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一块儿原本硬邦邦的石头突然变的灵动了起来。虽然尚且还称不上柔软,但是也已经拥有了生命的气息。
  祂被牢牢的禁锢在这石壁当中,甚至看上去已经完全的成为了墙体的一部分,连动都不好怎么动,全身上下唯一能够自由挪动的说不定只有那一堆磨盘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将商长殷锁定,随后,尽管对方并没有开口,但还是有声音被逼成线,传入了商长殷的耳朵中。
  【汝为何人?为何出现在此?】
  商长殷于是便去看那神龟,唇角挂着一抹难以被解析的、似乎毫无意义但是又似乎饱含深意的笑。
  “我是自青龙城前来此处拜访的仙人。”他说,“只是……这玄武城当中的现况,可实在是吓到我了。”
  当神龟听到他这样说之后,从那一双巨大的眼睛里面顿时流淌出了无比难过的情绪。有大滴大滴的泪水开始在祂的眼睛当中凝聚,并很快的就满溢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积蓄出了一个不小的水洼。
  【此为吾之过。】神龟说。
  【一切……皆为吾之过。】
  ***
  云天仙城,并非是地面上的犯人们所臆想的天上仙境。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诸天万界崩毁、云天仙城不得不放弃了很大一部分,只保留了十二楼五城的主主要中心区域对接南国位面的话,那么就能够在这个五大之一的超等位面当中,见到卷帙浩繁一般的史书,还有那记载了不知道多少个万年的浩瀚烟史。
  在最早的时候,这里是上古莽荒,异兽丛生,宗门林立,妖物横行。人类与天争、与地斗、与所有生存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的生物去争夺活下去所必须需的资源和土地。
  这是一场漫长的、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浸满了血泪的争斗。直到有一天,人类的第一仙宗当中有惊才绝艳者横空出世,以绝对的姿态碾压了当世所有的天才——人类也好,异兽也罢,凡可入道途者,皆闻其名。
  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第一次由人类制定了必须被遵守的规则,成为了整个世界的共主,此世独一无二的仙尊。
  而人类也诚然是一种再神奇不过的、拥有无限潜力的生物,当拥有了这样一段在仙尊的庇佑下能够休养生息的时间之后,仿佛是被天道所特别的偏心和钟爱一样,不过是短短千年的时间里,人类当中便接二连三的开始出现大能。
  千年之后,仙尊自此世离去,第一仙宗和共主之位都由其师弟所接任。而那位师弟便是如今的白玉京之主,以一己之力在莽荒陷落之后重塑天上仙城的仙尊。
  只是,在云天仙城之下,毕竟是陷落的莽荒;在云天仙城之内,是白玉京之主一心想要建立的桃源仙境。四象神兽领命,以己身容纳镇守恶念,自然也不可避免的会被恶念反过来侵蚀。
  就算是四象神兽,也并非铁打石铸;更何况,便是金玉也会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磨损,更遑论是真正有血有肉的生灵。
  神龟性通灵,灵蛇五行属阴。因此在二者当中,灵蛇能够容纳更多的恶念,便也就会主动的帮着神龟多分担一些。
  祂们本是一体,这不过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互帮互助,起初根本没有人在意。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最初做决定的时候并没有被考虑和纳入防范的许多问题也开始逐渐的显露了出来。灵蛇承受了太多的恶念在身,终于自己也不可避免的在其中沉溺——这简直像是每一位四象神兽必经的宿命。
  在灵蛇堕魔的那一日,大海咆哮,海底有火山喷发,板块撞击引发了剧烈的海底地震,像是连大海都将要跟着被一并颠覆。
  神龟满怀愧疚的想,在这件事情当中,祂必须负有责任。如果祂能够更早一些注意到灵蛇的不对之处——或者是将一些原本应该自己承担的恶念不分出去的话,那么或许也不会牵连灵蛇落到这样的地步。
  好在有神龟的存在,就像是还有一根牵着风筝的线,还有着一点像是蜘蛛丝那样脆弱而又微博的希望。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神龟为基,仙人祭己身为台,就是为了这点希望。
  神龟在灵台之下昂首看着灵蛇,看着那理应是自己最熟悉、但是如今却又变成最陌生的模样的半身。祂的眼中淌出泪水,因为常年不断的缘故,甚至在灵台之下形成了一个不浅的水潭。
  灵蛇的情况一天更比一天要来的糟糕了。祂的身上甚至已经再看不出往日作为玄武尊者的半分的仁慈来。
  作为比谁都要更为了解灵蛇的神龟,终于在对方第一次纵容了魔物伤害人类并且以之为食的时候,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祂的半身,已经彻底的回不来了。而祂因为被嵌在石壁当中的缘故,却居然是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将这一切挽回。
  无论是祂也好,还是为了铸成这灵台而献祭了的仙人们也好,都显得仿佛像是一个笑话。
  【小友既为仙人。】神龟阖眼,【那么,吾有一事相求。】
  【吾与灵蛇本为一体,若是吾死去,灵蛇也绝无法独活。玄武城中万魔,尽由灵蛇而生;灵蛇消亡,则万魔皆殆。】
  这只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岁月的神龟发出了极为悠长的叹息。
  【今日得见小友,也当引为一件幸事。还请小友斩下吾之头颅,无论是吾还是灵蛇,都当为自己的罪孽、以及玄武城当中的众生赔罪!】
  这可当真是一个稀奇的请求。
  商长殷伸出手,点在了神龟的额头上。
  “你想要我来动这个手。”
  神龟垂下头去:【那日汝同灵蛇之间的对话,吾虽非有意,但仍是听了七七八八。吾虽无水灵珠可以给你,但在斩杀吾之后,可取吾之龟甲凝练,所得之物一样有可抵火墙、前去朱雀城之效。】
  【便当是……吾给汝的谢礼和补偿吧。】
  商长殷屈起手指,敲了敲神龟的龟壳。对方显然已经心存死意,因为未尝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只斩除灵蛇而不伤神龟,但是神龟只想用自己的死亡来赎罪。
  况且,海中常有一鲸落而万物生的传闻,换到神龟身上只会更声势浩大。若是在陨落的时候身怀恶念,或许将能够让整片大海都被爆发出来的力量焚干;可如果在陨落的时候心怀善意,那么最后的遗泽也同样可以创造奇迹。
  比如……因为玄武身死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而一度逼近上古的洪荒时期。
  而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原本道统断绝的玄武城当中,很快便又能够重新有仙人感道而生。
  这是来自神龟的隐秘的愧疚。因为祂的一己私情,所以玄武城才会沦落为如今的地步;所以,只要可以的话,无论需要祂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够弥补哪怕是自己的万分之一的罪孽,神龟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做。
  祂生于此,长于此。大海孕育了水之玄武,那么现在便将这份力量返还,重新分发给他人,多少也是现在的神龟为数不多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商长殷垂下眼眸来,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一只庞大的、古老的神兽,难以被看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这便是你的决定么?”就在神龟都以为他不会同意自己的这个提议的时候,忽而听见自己面前的少年仙人轻飘飘的这样询问。
  很奇怪,当他这样询问的时候,神龟忽而感受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审判感与压迫感。
  祂的存在原本应该是这云天仙城当中除了白玉京之主外最强大和尊贵的存在之一,可是此刻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却居然不知为何的生出某种胆怯来,仿佛在面对着某位更高贵的尊者。而祂则是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的、正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而就在神龟的心头忐忑不安的等待那个判决的来临的时候,有一只手轻飘飘的放在了祂的头上,带着神龟已经久违了的、鲜活的生命的温度。
  “好啊。”那个少年说。
  “我允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