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天边的橙金晚霞渐消渐暗,隐隐透出瘆人的橘红光辉。
那片红光映上高举半空的铁灰剑刃,折射落进伏趴在地筋疲力尽男人的黑色发丝之间,向他身下的粗糙石子路涂抹上一层黑暗阴影。
贯穿胸口的刀伤正缓慢失血,令山崎退原本清醒的大脑,开始走马灯似不断闪回过去记忆中的片段。精神仿佛与前不久沉入冰冷刺骨海水的感受相迭加,令他再次嗅到临近死亡的残酷气息。
——借刀抓兜裆布假面,蝮蛇工厂一同跳落从爆炸中逃生,公园长椅的调查谈话,医院天台黎明时分鼓起勇气的告白,柔软而回味悠长的吻,屯所里悠闲慵懒的二人午后时光……
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脑袋里还尽只会没出息记起关于她的事。
实在是对不住啊,副长……至死都把这些记忆当珍贵宝物藏在心底瞒着你,看来我今天不得不将它们带进坟墓了。但是,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她心中那个称职忠心的监察,只是一个与你同样抱有私情,想让心爱女人幸福却无能为力的,普通男人而已。
即便被她警告过要远离,固执己见最终迎来的这死法,我却绝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那时的自己勇敢往前一步,所做的选择。
“阿景……”
所以至少在最后,让我这个只剩下年长这唯一优势的普通人,无所顾虑叫一次你的名字吧,一次就好——
“你……要幸福啊……”
口腔里满是难忍的铁锈味,嘴角淌出鲜血滴落在地,他缓缓张合着苍白干涩的唇,一字一句,吐息微弱地衷心祝愿。
下一瞬,手起剑落。
没有预想中的痛楚,却感觉正逐渐合拢的眼前朦胧亮起道微光。
努力捡回差点远去的神智,山崎猛然从那片混沌中抽离意识,忽将泛起眩晕的双眸瞪大了些,发愣盯着那垂直插进路面的剑身。
“为什么……?”他有些茫然,重启跳动的心灵浮出深重困惑。
“既然是那个人的期望,在下便改主意了。而且,我自己的心情也变了。”名为河上万齐的人斩,从地上拔出长剑,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俯视着他道,“你的歌,想再多听上一会儿。”
将剑收入背后的三味线转身离去,晚意沁凉的阵风,扬起他墨绿色的发梢与衣袍——
“我很期待,你活下来让我听见后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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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载万事屋三人与宅十四的警车,在深夜的空荡高速上追命般疾驰。
“土方先生!你振作一点!土方先生!”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再这样下去,你珍视的伙伴和宝贵的东西,会全部都消失啊!”
无论新八如何用手拼命摇晃宅十四的肩大声呼唤鼓舞,对方只会偏过脸浑身瑟缩成一团,额间冷汗直冒,逃避他焦急关切的视线,嘴里车轱辘重复着“不关我事”。
神乐双手抱臂稳坐副驾,回望一眼被妖刀占据灵魂变成只窝囊废的男人,转头冷静问自家正专心开着车的老板:“小银,看起来这家伙已经彻底废宅化了,怎么办阿鲁?”
银时手扶方向盘保持沉默,没有立即答上她的问题,脑内一瞬闪过土方前不久颤巍巍跪在地上、拜托大家替他守护好真选组的画面。
原先威震四方的鬼之副长,却抓住那转瞬即逝仅有一刻的清醒时机,被迫舍弃尊严,为他最重要的真选组,做出对他人卑躬屈膝请求帮助的决定——遇上这种事是他不曾想象过的。
他所认识的那家伙,本不应是这种人。
记得冲田三叶曾说他们俩有几分相似,尽管不情愿去承认,但他心里明白这一观点有多正确——
“那张不争气的蠢脸,我早看厌了。一定要眼睁睁瞧着珍惜的人从身边一个个消失,才晓得什么是心痛和追悔莫及?经历那种事,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声音隐忍而沉肃,既是在说他,也是在说给曾经的自己。
新八闻言像察觉到什么,出神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收回搭在宅十四身上的手:“阿银……”
“正好,要是真选组消失,你这混蛋也跟着一起消失吧,我这就开去墓场送你上路。”那刻意不恭的语调,说着消极话继续刺激。
宅十四没听明白,前倾上身慌忙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
——“我没在跟你说话!”
银时一怒之下撒开方向盘,转身从座椅中间朝后排探过去,双手揪起宅十四的衣襟,脸色极度阴沉,向顿时被唬住不敢动弹的他,释放如野兽般凶狠浓烈的煞气。
突然无人驾驶的汽车在路上左摇右晃,轮胎惊险打起漂移摩擦路面发出刺耳音响,把前排的神乐吓出尖叫,逼得她赶忙歪斜身子扑向主驾,接替银时的位置伸脚踩上油门,两只小手胡乱扒上失去掌控的方向盘,勉强将它回正。
“喂?听到没啊混蛋?嗯?”银时语气不善,对畏畏缩缩躲进眼前这具身体之下的那个灵魂,紧追不放强硬恐吓,“少把麻烦事推给别人,自己去当缩头乌龟啊混蛋!你是那种会求人的玩意吗?你是那种会把真选组扔给别人一死百了的人吗?”
他越质问便越恼怒至极,额角青筋暴起,下意识将那对衣襟又往上使劲拎高了些:
“真要死也给我在最重要的东西旁边,挥剑搏命战斗到死啊!这才是你吧混蛋!”
邻座的新八在这气势震慑下无法动弹,呆滞睁大圆圆的双眼,褐色瞳孔紧缩着颤栗。
他很少见这个男人如此认真生气的模样,因而的确有点被吓到了。但震惊之余更令他感到在意的,仍是他先前说过的那番话……
“喂喂?听得见吗?刚才是谁一直霸占着电台频道,一口一个混蛋公屏骂人骂得正起劲呢?银时吗?感觉那欠揍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啊喂!”
一片异常默然的寂静中,昏黑的车内忽然被从上方打下的一束强光照得亮堂通透,生生将少年刚准备飘远的思绪掐断。
“枝川小姐!”听出那道自车载对讲机袭来、伴着电流滋滋作响声音的主人,与头顶应是属于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鸣,新八喜出望外对一车人大喊,“她带着增援赶来了!而且到得好快!”
“阿景姐!”正艰难驾着车的神乐也忍不住兴奋昂起头,微眯起眼逆光看向夜空,发现隐约有几个人影正坐在直升机舱内。
“诶?怎么是神乐在开车?银时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居然敢让未成年驾驶汽车,小心我吊销你驾照啊!”
“这什么情况?我们都还没追上火车,你怎么就先坐上直升机了!”银时急忙转头嚷嚷着吐槽,抓着宅十四牛仔外套的手仍未放开。
“嘛……总之长话短说吧,我替喝得烂醉的松平先生给警厅本部和真选组下了命令,让他们全体出动赶来追火车救人。我们直升机部队开得比较快就先到了,地面车队随后也会跟上。”
“喂喂!你不是还没入职吗?这就踩他们老大头上闹这么大动静,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哦,因为都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的……”你把对讲机话筒递向瘫坐隔壁仰着下巴直打酒嗝的白发墨镜大叔,弯起眼睛笑眯眯问,“对吧,松平先生?”
“嗯……噗助呜呜呜呜哇——”
“哎呀,他不小心吐了自己一身马赛克呢,大概是晕机了。”
空气短暂沉寂两秒后,万事屋三人同步率百分百吐槽:“这也能算同意了吗!!!”
“疼啊……”
这时,银时忽听脑袋后响起一句低沉的抱怨,并且情绪相当暴躁,便疑问嗯了一声奇怪扭头看向对方——
“都说很疼了啊——!!”
意料外的事突然发生。宅十四像是在这一刻成功切换至主人格,用土方十四郎的口吻冲银时暴怒吼道,还抬起右手用力按上他的卷毛,把后脑勺整个猛地砸进他身后的电子表盘。
发觉情况似乎有了转机,新八直直瞪着他的背影,不可思议惊呼:“难道……难道……!”
“十四郎……?是十四郎吗?你终于恢复了吗?太好了!”好在通讯设备的功能未受影响,你在天上通过无线电听闻对面那道熟悉的声线后,脸上浮出欣喜的期盼。
但他的神色迅速转为迷茫,缩回放在银时头上的手,环顾四周不知所谓眨眨眼:“枝川氏?”
“……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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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浓烟的火车高速驶过林间铁道,因靠近车头的第二节车厢突发爆炸,全车的照明灯自动熄灭后打出紧急状态下的红光。那昭示着不祥的色彩穿透成排的车窗汇集,在远处安宁矗立的富士山背景下,宛若一条夜幕中从山脚汩汩流淌而过的血河。
“伊东老师!爆炸处起火了,再待下去会很危险!”一名赶去察看列车受损情况又折返回来的队员,打开厢门焦急报告,脸上写满担忧。
但是伊东的命令十分坚决:“不准停车!停车的话近藤就跑了!这车上除了那三人,都是我们这边的!只要车还在跑,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另一边,趁着自己刚才制造的混乱将近藤与三叶从包围圈中救出,冲田引二人悄悄转移至靠近车头的一节空车厢,总算暂时脱离险境。
“对不起,总悟、三叶阁下,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遭此劫难才如梦初醒的近藤陷入无尽悔恨,自觉无颜面对所有人,背对两人愧疚道歉,声音哽咽而颤抖,“该怎么赔罪才好?我……对你们、对十四……该怎么赔罪才好!”
他忆起土方前几日对自己的忠言——「有两头的蛇,要么一头死掉落下去,要么反目成仇把身体扯成两半,二者只能择其一」。
可当时的他没能听进去,无论对方说什么也不相信伊东会有夺取真选组的想法。
而如今落得此命悬一线的处境,因自己那愚蠢的天真与短视,把整个真选组甚至三叶都牵连进来,身为领导者的他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恐怕即使当众切腹谢罪成千上万次,都不足以弥补和挽回这已经犯下的罪过。
“近藤先生,请不要再自责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不是考虑该如何赔罪的时候!现在正需要你凝聚大家团结一心跨越难关,就和我们从前一样……如果十四郎在,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的!”三叶夹在缄默不语的弟弟与消沉低垂着头的近藤之间,眸光虽忧虑不已在两人身上左右逡巡,但仍说着温暖鼓劲的话,积极寻找对策,“小总,有办法先让火车停下来么?或者联系上总部的人过来支援?”
但站在车厢外的冲田满脸严肃,仅是无言摇了摇头,一把关紧车门并从外上好锁。
栗发随狂风凌乱飞舞,少年武士决绝背过身去。
“等一下,小总!把门打开!”像是亲缘间的心有灵犀,三叶立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不断拍打车门急切地喊,“你不能一个人去啊!”
“你在干什么!总悟?!快开门!”近藤也被吓得赶忙转过身,与她一起趴上窗玻璃看向他的背影。
“近藤先生,大将人头落地仗就输了,你就在后面窝着吧……姐姐就拜托给你了。”可冲田无比平静地说道,慢慢蹲下身去,伸手握上车厢连接处的控制杆。
“开什么玩笑!!”近藤在里面快急疯了,两手徒然拉扯纹丝不动的门把。
“近藤先生,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最坏的地方就是人太善良。逢人便信,从不怀疑,结果连那只狐狸都招来了……嘛,虽说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但是,正因为你是这种人,我们才会聚在一起,正因为你是这种人,我们才能并肩作战至今。”
两节车厢成功分离,冲田从容不迫对自家大将说着临别的话,跨上对面的车厢边缘。
“——正因为你是这种人,才有拼上性命去保护的价值!”
“不要啊!小总——!!”
“总悟!你要是死了的话,我……我……总悟——!!”
奈何三叶与近藤在后面绝望呼唤,他那独自一人奔赴战场的背影,最终还是从两人视野中随脱开的后半截列车渐渐拉远,直至再也看不清。
“对不起,姐姐……请原谅我吧,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
……
安置好想要誓死保护的人,少年返回方才发生叛乱的车厢内,再度与敌方集团正面相遇了。
“冲田君,我本以为你能更聪明些,想一个人就收拾我们全员?放跑近藤一人于敌阵殿后战死,想体会这种悲壮之美不成?”伊东与他相隔一段距离对峙,不屑哼了声,脸上现出冷笑,向他亮出己方真正的底牌,“但是很遗憾,近藤会按我的计划死掉!在这战场上不只有我们。”
铁轨旁的空旷荒草地此时呼啸而至一队全副武装的越野车,在它们最前方领头的那辆摩托车上,赫然坐着一位背着三味线、头戴耳机与墨镜的男人。
是河上万齐。
“鬼兵队吗?”通过那些标志性特征辨认出此人与这股神秘势力,冲田依旧面不改色,垂眸自信道,“抱歉啊,伊东先生,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人——”
伴着他这句话,一发火箭筒炮弹应声从后飞进鬼兵队的车队,精准将其中一辆直接炸成翻滚起火的废铁。
这阵动静引得列车内外的人们一致朝后方张望——
眼前是硝烟滚滚,同时耳边能闻见汽车引擎与螺旋桨的声响密集交织,越来越近。
“怎么会!那是……”伊东跑到车窗前,听清那些声音后顿觉心里凉了半截,惊惶失措道。
这可不单单是一辆车或一架直升机。
而此时,那忽然闯入的第三支队伍,其领军单位终于如一柄利剑破开烟尘,向众人显露出他们的真容——
阔别已久的真选组副长手执村麻纱,稳稳蹲立于一辆警车的车顶,嘴里还叼着根烟,一脸正气凛然,敞开的制服外套随风飘逸,身姿潇洒自若。
“奉命巡捕!”神乐一脚踩着车顶站在他后方,朝前举起夜兔伞,声音洪亮。
“混蛋们!老实束手就擒!”银时肩扛火箭筒,从副驾窗口探出身子接她的话大吼。
而不知何时换到前排变成驾驶员的新八,与另三人同样都换上了后备箱内的黑色制服,使这支先遣小队从视觉看上去整齐划一有模有样,仿佛他们万事屋真的加入了真选组一般。
“土方?那家伙怎么会在这?!”伊东生气拧紧眉头大声质问。
砰咚!
然而下一刻,一根挡在面前的树枝,将帅不过三秒的宅十四瞬间撞回原型。
“好疼!”他狼狈趴回车上吃痛喊,“不行不行!我做不到的啦!好可怕!”
“废物!你装帅就不能多撑一会儿吗!”银时看不下去,火冒三丈怒骂,甚至拿洞爷湖一下下狠抽他的屁股,简直是抖S属性全开,嘴中还不停碎碎念抱怨,“要提振战友士气,必须让他们看看副长健在的身姿才行啊!开什么玩笑!只有扁人的时候复活一下,马上又变回去……”
这时,又从上空悠悠飘来另一道经过扩音器录音和放大、循环往复播报的女声:
“鬼兵队的混蛋们听着!你们都被警厅全体部队包围了,铲除真选组计划已经失败,放下武器,乖乖投降,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铲除真选组’……?”听出那是你的声音,伊东心生警觉,疑惑嘀咕。
——这明显和先前与他们谈好的条件不同,怎么回事?
“呵,果然被她发现了吗?”万齐了然勾起唇角,回过头直视铁路前方不远处的大桥,淡淡地说,“无妨,已经晚了。”
……
“碍眼的一个接一个。”冲田收回投向窗外那辆警车的视线,嘁了一声,稍微安心道,“所以,要击溃这些家伙,来一支军队都不够。”
但伊东仍低头沉浸在迷思中,没有应他的话。
“伊东老师?”见首领忽而开始动摇的表情,一名队员不禁出声问。
而在他们前方,一番队队长只身堵住厢门,右手搭上腰间的菊一文字,缓缓抽出刀后,坚定一甩手臂,紧锁猎物的血红瞳眸宛如出身地狱的厉鬼般可怖,准备依照队规肃清叛党:
“有熟脸在啊?但既然跟了对面……该做好死的准备了吧?”
“请停手,总悟,你要斩的敌人不在这辆车内。”
即将撕碎幕布将之染红的血腥杀戮开场前,紧张到凝滞的气氛忽被这句话打破,令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转移注意力朝车厢另一端看去——
“枝川?”冲田与伊东满脸惊讶,异口同声问。
身穿与他们一样的真选组制服,你左手持近藤的虎铁刀,右手扶门框,弓腰不停喘着气,而后缓缓抬起头,将一车平安无事的人尽收眼底,挂满汗珠的面容绽开欣慰微笑:
“好险……终于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