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佛轻声道出答案,“菩提。”
尸弃佛也不吝啬解释,“他第一个堪透天意,却忤逆天道,这般下场不过罪有应得。”
“那孩子明白本座迟疑不定,敢于断送自己的性命来破除为师心里的迷雾,让本座看清最重视的一方。”
“你想报徒弟的性命之仇?”
“不。”燃灯佛缓缓摇头,“菩提已做决定,何来性命之仇可言?不过他的舍利子本该在战场最前线诛恶杀魔,不该流落涌泉城蛛网尘封。”
“于我而言,这是公事,不是私仇。”带走舍利子,不是怨愤菩提佛背弃天道,仅是为了削弱佛门的实力。
“无妨,此战一过,本座自会带他回家。”
“没想到你也学会放狠话了。”尸弃佛轻笑出声,然而见到燃灯佛的举动,面色变得严肃。
燃灯佛缓抬双臂,仰左手,俯右手,两掌相合的瞬息手心散射璀璨夺目的金光。紧接着两手保持贴合的状态徐徐反方向旋转,仿佛转开罐盖一般金光朝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手心刻印的千幅轮相依次挣脱束缚,吉祥清净的图案化作半透明的实物浮在佛尊身侧。
左臂上抬,右臂下沉,左手俯,右手仰。
手印一成,封印彻底解开。
妙音骤响,纯洁莹润的白海螺中心亮起金点,顺着自左向右的螺纹旋转成线,无上法螺吹奏清透玄奥的佛音荡彻四野,以声攻向尸弃佛。
尸弃佛抬手放出防护罩,隔绝所有声音。
还没有完,千幅轮相徐缓展开,接下来是金彩□□。八根辐条平缓转动,□□初转,左右伸颈俯卧的安鹿腾跃而出,一头撞向防护罩,又把尸弃佛逼退数步。
张驰自如的白伞霍然撑开,顿在尸弃佛头顶,伞下劈起股股金雷,激得防护罩摇晃不止。鎏金披布的尊胜幢来到旁边,圆柱形的军旗急速转动,助力白伞。
双色鲤鱼游嬉而至,徘徊环绕防护罩,吐出难以注意的低音暗中动摇尸弃佛的心智。
本巴瓶撒下无尽甘露,终于突破防护罩的抵挡,浇透尸弃佛一身,逼迫他再抬一手多一重护罩。
接下来是万字不断的“卐”,前后黏结成盘曲的图案,无始无终,回环贯彻在防护罩四面。
千般轮相同时攻击,卐字结不断逼近,随着燃灯佛的一声轻喝,卐结轰然压破防护罩,急急汇拢想要捆住尸弃佛。
尸弃佛一跃而起,跳脱卐结范围。说时迟那时快,燃灯佛合掌一拍,花纹相没入地表,在尸弃佛身下破土而出,盛放的莲瓣重重合拢,瞬间锁住尸弃佛。
密密丛丛的四方轮相结成天罗地网,聚焦于尸弃佛。放眼望去,山巅之上金辉灿烂,横空架起一道斑斓彩虹。
第三道防线之后的众人见到此幕,无不从心底震撼于佛法无边。
“看来世尊刻意把威势收在山顶,不然我们刚才就灰飞烟灭。”
“燃灯佛顾忌众生,尸弃佛可没那么好心。”
众人不约而同凝聚所有灵气撑起护罩,暗自等待尸弃佛反抗的余威。
远远观望,但见尸弃佛屈指去勾悬在腰间的金刚杵。咄嗟之间,满山轮相的崇光更盛,金翅鸟凝神聚气全力防备。
金刚杵悬于腰际之时不过八指大小,缓缓升至尸弃佛胸前,在闪灼的金光中扩大到二十指。尸弃佛轻道一声“启”,两端的九股同时打开,所向披靡的佛光直射出去。
锁住尸弃佛的金莲立时消泯,山巅的轮相摇晃退回最初的模样,九股佛光扫过之处,千般轮相烟消云散。
燃灯佛唇角咳出一行血丝,合拢双掌,还想来一遍。
只听见高空骤破一声惊雷,底部的白雾疾速散开,从腹部捅来一只巨大的手臂,猛然重拍山巅,轰隆——岩层深深凹陷下去,石像一具具一座座飞了出去。
气势汹汹的气流扑了过来,燃灯佛和金翅大鹏雕撑开的护罩不住晃颤。
万丈高空的烟云飞速流动,仿佛什么无形的力量摧山搅海般旋动,没过多久沉沉云雾被搅得荡然无存,无数白色的柱子倾天而下,盖着五根手指,赫然是一双双大手。
千手金刚杵的分身,千手万手以破竹之势冲下云端,前仆后继攻向燃灯佛和金翅鸟。
金刚杵象征战无不克、无坚不摧的佛智和真如佛性,断除天下万般愚痴妄念、摧毁形形色色障碍修行的外道恶魔。在尸弃佛眼里,在天道心中,原是佛门渠魁的燃灯便是鬼神之首。
尸弃佛道:“天欲剿绝,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就在这个时候,壁立千仞的不周山顶的天际涌出一线金光,太阳爬过撑天柱地的山巅把完整的阳光投向战场,缕缕暖色的光线破开千万重雾气,轻柔抚过尸弃佛的脸庞,盖在身上如同所向无敌的铠甲,赐予信徒至高无上的权力。
穹顶之上的太阳又把金刚杵的实力加大一重。
尸弃佛双指夹住金刚杵掷向燃灯佛。
两人撑起的护罩如同风中的气泡,金刚杵还未到面前就被率先而至的气流吹破了。燃灯佛抬起双手去挡,双脚却不断被推得退后。
他使出全身佛力,也只能迫使金刚杵调转方向。
千手金刚杵落地的刹那,惊天动地的震感从耸壑凌霄的山巅由上至下,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在震动,在一只只大手下匍匐求饶。
铺天盖地的气流如同倾天盖下的海啸般俯冲而来,第一道防线的警戒阵盘响起的那刻,已经被刮到千里之外的城镇,连一声余音都没能传达给逾疆界众人。
第二道防线如同误入火山腹部的水滴,所有世家大族掏空家底砸下的联合防护阵,呼地一下片瓦不留。
第三道防线,放言以血肉之躯身先士卒的大能们输得一败涂地,临死之际才明白修仙界大言不惭的登峰造极于佛尊们不过沧海一粟。在漫天遍野的金光中,他们如同大火内的薄纸,烧得尸骨无存。
大地出震之刻,殷羡便明白双方力量的悬殊,抢先破开巨坑带领弟子们下去,砸下私藏的阵法,倚靠大能们的牺牲勉强撑过这一波。
后方却没这么幸运。
百里一道的阵法尽付东流,方圆万里的空城小镇巢倾卵覆,威压却没有就此打住。万里之外人烟浩穰的昌盛大都,那儿的百姓瞥见滔天气浪的下一瞬,还没能和亲朋好友相拥告别,甚至心里还没有生出恐慌惊惧,就彻底消失在世上。无数生灵耗费几十万年建构的文明,在滚滚气流之下灰飞烟灭。
直至百万里开外,闻讯的高阶修士紧急合力撑起护城罩,才勉力救下为数不多的百姓,当时没有高阶修士的小镇村落便是听天由命。
惊涛骇浪终于过去。
殷羡等人惧怯探头,就见云遮雾障的不周山终于现身于世,在明明赫赫的万丈金光之下,刻着四个大字——【尊天敬道】
几十万年前原始佛门的至深佛理。
在茫茫雾气的散射之下,四个大字投射到半空,缈缈云雾不断飘动,这四个字却嵬然不动。
不止是战场边缘的殷羡等人,百万里开外的半空也浮现这一幕。遍体鳞伤的幸存者们躺在满目疮痍的废墟故地,仰头痴痴望着这四个字,不由得深思忏悔。
莫非他们真的做错了?莫非尸弃佛代表上苍对他们进行天罚?
燃灯佛喷出大口鲜血,哑声道:“他的实力,比当年精进不少。”
金翅鸟也没讨得好,满身羽毛烧灼秃了好几处,回首斜睨不周山,不耐啧声,“怪不得他要挑这儿。”
燃灯佛强行稳住骚动紊乱的灵气,肃然道:“这一战,我们必须赢。若是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输了,生灵便不再心怀希望。赢了,才能表明人定胜天。”
金翅鸟抬眸觑他,“人定胜天?本座是什么?”
他愣了愣,没想到这种时候它还有心思贫嘴。
燃灯佛割破四掌,鲜血流满瑰红色的掌心,千幅轮相再次出现,颜色更深一层威压更深一层。
燃灯佛传音道,“不周山最多现身一个时辰,捱过这一阵,没有天道的庇护,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尸弃佛的话穿透浓雾,也戳破他的心思。“在她眼下撑过一个时辰,未免太自负。燃灯,她启示这是你的埋骨之地,我便不会让你们离开这儿。”
作者有话说:
emmm,这一大章还差部分,希望大家再等一天,明天的份儿更完,三章连看。
第510章 510怒触
◎一世金翅鸟,永远都是金翅鸟◎
天地灵魂轮回不休,今生成为翻江倒海的兽海两族,下世也许是饥饱劳役的庸碌凡人。世事无常,位列世尊的燃灯佛也无法看穿。
兽族和人族之间纠纷不止,时有凶神恶煞的兽族以捕猎人族为乐。金翅大鹏雕早知此事,却从未出手管过。
燃灯佛曾经就此询问,那只猛虎嘴里的凡人也许上辈子也是兽族,甚至是陪伴左右的龙凤,它为何独钟兽族以至于不去理会人族。
当时金翅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一句,“世尊已然跳脱轮回,将来坐化也是带着这副□□死去,世尊觉得自己是什么族类?”
燃灯佛回顾百代轮回,成人修道多,为兽族的生涯寥寥无几。扪心自问,他是人族。
“这不就得了,本座生来便是金翅鸟,没有死过也没进过轮回。于本座而言,骨肉同族便是长得相似的兽族海族,而不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本座的人族。外面那些弟子,口口声声尊称本座护法神,哪个真的把老子当同族?”
“既然如此,本座有什么理由不偏爱偏袒兽海两族,整个族群,本座也有最爱重的两支。”
分亲疏,定贵贱,就是金翅鸟的价值观。符合它一贯的行事,令人吃惊的是它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佛门宣称普渡众生,有朝一日大难临头,燃灯佛毫不怀疑自己会挡在众生前面。然而,他自忖还是有私心,格外看重那两人,迫于位望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燃灯佛又多问一句,“灵魂呢?宠爱有加的兽族也许上辈子都是人族,都是同一个存在。”
“你说同一个存在就同一个存在?”那时金翅鸟抬眸瞥他一眼,“得道成佛,或趟过轮回池不死,才能重新记起所有前生。这些年来几个能做到?拥有同等份量的记忆,同等重量的感情,才是同一个存在。哪怕他回忆一切,记忆经过无数轮回的稀释洗刷,对本座而言也不是同一个他。”
狭隘又自成一体的亲疏观念,燃灯佛一直记到现在。前因后果,也一幕幕铭刻于心。那时迦叶不满金翅鸟把荤食带回佛门,座下弟子数次抱怨催促,燃灯佛不得不出面制止。
彼时金翅鸟孤身守在无尽后岭,一口一口吞食同胞的肉。燃灯佛见过那只小龙,从襁褓起便被金翅鸟带在身边,日夜不离,直至苍苍老矣的手掌被金翅鸟紧握而无憾安息,最后也永不分离。
金翅鸟吃到最后一口,突然顿住了,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世尊没有得道成佛之前,在无法记起前生的情况下能保证下一世的自己还是今生的自己吗?”
它问的是他,想要的却是关于它自身的答案。金翅鸟与天同寿,从未转世,下一辈子如何,自己也不清楚。
燃灯佛给了确定的否决,不能。
燃奉佛本以为它会失望或担忧,可是它笑了。
“是么?那管它什么灵魂,本座不死就是了,一世金翅鸟,永远都是金翅鸟。”
唯我独尊的猖狂,燃灯佛也忍不住笑了。
在战场上回忆往昔不是个好的预兆,四掌传来的疼痛感把燃灯佛的意识拉了回来。
千幅轮相浮在四周,牢牢定住中央的尸弃佛。千手金刚杵被挡在外围,无法帮助尸弃佛。
看似尸弃佛处于下风,实则两人都处在极为难堪的处境。
燃灯佛耗尽毕生心血才能抵抗拥有天道加持的尸弃佛,付出自己几十万年的修为,硬生生磨耗对方几十万年的修为。千难万苦积累的修行如海潮般流逝,眼下溜走的每一弹指都是含辛茹苦的千年万年。
只要能耗死尸弃佛,付出再大的牺牲的都值得。燃灯佛唯一担心的是耗不死他,若是天道再多添庇护......
“燃灯,我们不能去赌天道,不能把最后的砝码压在那玩意儿身上。”
金翅鸟的话,他能理解,然而他们没有更多赌注。
金翅鸟走近,语气还是那般大言不惭,“论起天道庇护,本座生来便得天独厚,哪怕这些年得天道厌弃命途多舛,这一身血肉神魂应是没变。这一点,本座与他旗鼓相当。”
燃灯佛分出心神去看金翅鸟,心里隐隐不安,“你......”
“本座平生有两件憾事,其一是坐夏离开,有愧菩提,其二是今日不得不趁了天道的心意,无法把尸体交予龙子凤孙。”
它越过燃灯佛,顶着千幅轮相的威压径直走向尸弃佛。燃灯佛凝望背影,无法瞧出它的神情,从尸弃佛疑惑的情绪来看,它或许在笑,狂恣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