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念了。”
“你在想什么?”天道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唐姝摆明了不安好心,你还要去,你可别忘了她在剧情里有多恶毒。”
姜真闻言,也想起来她在幻境里看到的那段剧情,她那时骨头估计都烂在土里了,唐姝作为活着的、阻挠男女主相爱的主要人物,可谓作恶多端,阴狠至极。
陷害污蔑女主什么都是毛毛雨,唐姝甚至暗中动手脚,害得女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再也不能生育。
姜真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反胃起来,脑海里封离的脸庞浮现,他对她的承诺,与明争暗斗的宫闱如此割裂,她抿了抿唇,像是想说服自己遗忘一般。
“现实不是话本子。”姜真缓缓道:“没事的。”
她不相信唐姝,但她了解唐姝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姝不会帮封离拘住她,还巴不得她离封离越远越好,这番邀她过去,封离肯定不知情,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况且,她也很想知道唐姝要说什么——关于燕朝的事。
垚英走在前面,小声说道:“说什么燕朝的消息,有什么好说的?大燕好得很,又没出过事。”
姜真看了垚英一眼,这才想起来,她是刚刚才飞升上来的,对凡间再清楚不过。她或许是近乡情怯,一直将这件事若有若无地忽略,从未提过一句。
四下安静,她声音微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几不可闻地喃喃:“凡间还好吗?”
“啊?”垚英挠了挠头:“怎样才算好,我上天之前看是好得很。大燕再打都要打到辽海之外了,猛得嘞,就是那小皇帝嘛,不怎么合人,像个疯子似的,怪恐怖的。”
姜真听到她说小皇帝,突然笑了一下,侧颊的轮廓看上去,居然有些许温柔之意。
“他是有些孤僻。”姜真轻声道。
垚英纳闷,心想北燕那位人皇可不是简简单单用孤僻两个字就能概括的人物啊……倒不如说,完全和孤僻搭不上边,有些过于“生龙活虎”了。
在位不过几年,就已经一统大半南燕时分崩离析的版图,结束长达几十年的战乱,将北燕的威名远传上下两界,莫不敢犯。
而且他的暴虐和声名同样显著,垚英承认他很厉害,但打心底对这种暴君没什么好感。
快到呈凤宫门口,垚英随口说道:“你来仙界时北燕还没统一吧,怎么知道人皇是谁?你还挺关心凡间的嘛。”
姜真没有回答,垚英也没有在意,她本身就不是喜欢琢磨思考的人。
唐姝正坐在宫里,装扮华贵,被一群侍女打扮的花神簇拥着,看见姜真过来,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眉毛微拧。
一看到她,唐姝似乎就忘了原本是想做什么了,沉不住气地一直盯着她的脸色,希望找到证明她憔悴的证据。
可惜瑶池灵气太充沛,姜真虽然感受不到灵气,灵气却在无形中滋养着她的身体,她昨日夜里并没睡好,从表面也看不出来。
唐姝看她眸光清亮,皮肤在阳光的晕染下,显出一点近乎透明的颜色,光是站在那里,大殿就仿佛亮堂了几分,气色比她还好,丝毫没有受尊君磋磨苛待的样子,心里不禁又堵了几分。
姜真打量着周围的摆设,经过第一次的冲击,她此刻已经能压制住自己的愤怒,熟视无睹了。
不过是一个宫殿而已,没必要惹出事端……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的。
唐姝微微抬手,让那些侍女都退避,才对她说道:“封离哥哥昨晚歇在我这里,才离开不久,殿内收拾不周,见笑了。”
“……”
姜真匪夷所思地盯着她,忖度片刻,说道:“你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知道么。”唐姝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终于放弃了再嘲讽两句的心思:“昨天北燕有使者入仙庭,传人皇口谕。”
姜真眼神微动,终于让唐姝找到了一丝她想找到的痕迹,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神逐渐瓦解,似乎在理解一道费解的问题:“仙凡两界,并无往来吧。”
凡间与仙界,天壤悬隔,人间不缺修士异人、仙精鬼怪,只是有天道在,怎么都不可能随意穿梭,更别提互通有无。
封离鲜少与她提起下界,也禁止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她自离开南燕国土,至今已经多年没有途径知道凡间发生的事情了。
“实话告诉你吧。”唐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眼尾挑起:“天道已经接近堙灭,现在仙界星宿,一片混沌,也间接影响到了下界。北燕多处出现了天隙裂缝……没错,就是你想的仙界和人间之间的通道,仙界与凡间的来往交流已经是必然的事了。”
看姜真反应平平,唐姝皱了皱眉:“你难道就不好奇你那弟弟说了什么?”
姜真一哂:“那他说了什么?”
“姜庭说,北燕王族已经知道了帝君立后之事,希望迎回公主。”唐姝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姜庭向封离要了你,封离拒绝了。”
封离拒绝在她意料之中,姜真还在思考为什么隔绝多年的仙凡隔阂,怎么会一朝轻易消融,难不成真的是天道口里的剧情导致的,这不会也要怪她吧。
还有,唐姝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
她想说的绝对不是这一件事。
唐姝突然站起来,脚步声渐近,走到了她身边。
姜真冷静地看着她的手,发现她比自己似乎还要激动,垂在身侧的手掌在微微颤抖,又攥紧成拳。
“帝君今天早上可是发了大火呢。”
唐姝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声音隐忍,似乎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知道你那个好弟弟做了什么吗?他可不仅想把你要回去,还送来了一件东西给你……可惜,封离不想给你,于是赐给我了。”
唐姝从袖中取出一块眼熟的玉玦,洁白无瑕,熠熠夺目,剔透而无一点杂质,无论从仙界还是凡间的角度来看,都是罕见的品质。
唯一有碍观瞻的只能说是玉玦上缠绕着的,有些老旧的红色丝线,上下一共缠了两处,可以看出来,这看似完美无缺的玉玦,已经从中间断裂,后来又用丝线简单缠绕修补过,便没什么价值了。
凡间尤其忌讳碎玉,即使修补好了,大富大贵之家也很少会有继续佩戴的。
可看那红线的古旧,和极不匹配的完好程度,可见玉玦的主人十分爱惜,常常打理它。
姜真一眼就认出来这玉玦,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收紧。
这玉玦上,沾着血,为她而流的血,上面的碎痕,是为她挡的灾,廉价的红线,是姜真一圈一圈亲手缠绕,修补。
封离知道它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唐姝也知道,这两人就像在愚弄嘲笑她一般,拿着她最重要的东西当儿戏摆弄。
他还真是大方,将给她的东西随手赏人。
她闭上眼,再睁开,压下心底的怒火,平心静气地伸手:“给我。”
唐姝将玉玦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真,感觉有什么东西卡着她的喉咙,不上不下,胶黏在一起,叫她想发疯,与此同时,嫉妒和怒火混合在一起,冲击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她的声音尖锐到破音了一个字,又马上闭上嘴,重新开口:“这又不是你的东西,姜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不过是个破佩饰,封离随手就丢给我了。”
姜真没有说话,周围陷入一片无声的寂静,南燕嗜好奢靡庄重,宫殿也修建得庄严宏大,不注重透光,往往光线一转,屋内就黯然了,只能依靠大量的灯烛,将宫殿内映出靡靡的、模糊的暖黄。
唐姝这座仿照她葛阳宫而建的呈凤宫也是如此,姜真侧脸,看见帷幔之下,映出她浓重的影子。
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及笄时,坐在葛阳宫里,听着母亲的哭声,擅自决断自己的婚事和命运。
原来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走出过这座宫殿。
屋顶的脊槫还是那么逼仄,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灯烛的火焰噼啪作响,姜真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天道影响了,她不应该这么冲动的,明明知道除了忍耐,任何的事情对她都没有半点好处。
她没有任性的资格,没有人会替她兜底,但她心头涌起那股出离的愤怒,一时间已经超越了所有衡量的好坏后果。
姜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唐姝的手,冰冷缁黑的眼珠里的愤怒,仿佛冷天里灼烧的火焰,要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给我。”姜真和唐姝惊恐的双眼视线相接,她眼眶还有些发红,神情却冷静极了:“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唐姝声音微微发颤,脸上的表情都抽动起来,她想用用仙力将姜真的身体撕碎,或者大声呼喊外面的侍女,让全仙界的人——尤其是封离来见识她这个疯样。
但现在,她什么都做不到。
姜真抓住她手的那一刻,有一股灰色的雾气冲进她胸口,接着,她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完全抽走了一般,浑身瘫软,体内一点仙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像只猎物一样,惊恐地望着姜真冰冷柔美的面庞,无法掩饰地发抖。
她的力量不像是被抽走,更像是被——吞噬。
姜真也不知道唐姝为什么不反抗,她冷静地抽走唐姝手里的玉玦握在手里,又往后退了几步,恢复了恭顺的模样,仿佛刚刚的冷厉都只是错觉。
姜真心中正存着恼火,接过玉珏,便要走人,懒得跟唐姝再废话。
下一刻,她听见唐姝发出一声极为尖利的惨叫。
她看过去,一股鲜血突然从唐姝的胸口接连不断地渗出来,唐姝弓着身子,惊恐地张着嘴,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撕心裂肺:“我的血……我的凤凰血!”
第20章 杀意
喷射的血溅到姜真的衣服上,将她裙摆染得殷红,触目惊心。
唐姝的胸膛不断涌出暗红色,像一朵梅花在胸口洇开,而被华服包裹下的身体,怪异地鼓胀凸起,像是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一小团鲜红的血球从唐姝胸口钻出,有别于其他喷溅的血液,像是一簇燃烧着的火焰,漂浮在她们俩中间。短短片刻,唐姝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姜真眉眼蓦地一跳,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眼看着唐姝在她面前倒下。
她刚刚只是抢了唐姝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做吧,怎么会让唐姝变成这副模样?
唐姝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冷漠的身影,和凄楚的痛苦,手里还抓着她的衣袖,死死不放。
姜真眼皮狂跳起来,连退几步,那小团燃烧着的血液也跟着她移动,唐姝伸手要夺,不料把她扑倒在地,姜真后背狠狠撞在地上,闷哼一声。
“你做了什么!我的血为什么会被你吸走!”
唐姝双眼发红地看着她,姜真发现她的脸也和刚开始有了区别,长出细细的绒毛,像是幼鸟颊下的软毛。
姜真努力保持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什么都没做。”
玉珏和唐姝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拿走了也不可能对唐姝身体造成半点损害,谁知道她现在这样是怎么了。
姜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姝现在这副模样要是被人看到,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唐姝在原本的剧情里再如何陷害女主,也没有过这样大出血的行为,她到底怎么了。
“不可能!明明是你先碰了我,我的血就被吸走了!”唐姝状似疯癫,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死死掐着姜真的肩膀:“你还我!”
姜真伸手,抓住空中那团漂浮的血,丢到她身上:“还你,行了吧。”
那团小小的,像是火焰般的血液落到唐姝身上,又无声无息地滑出来,远离了她。
唐姝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团血,像一只受惊的鸟,疯了一般不停地试图抓住它,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呆愣在原地,脸色比纸还要白,突然暴起紧紧掐住了姜真的脖子,唐姝动作太快,完全不像刚刚瘫软无力的样子,姜真一时没有防备,痛得哼了一声,周围所有的灯烛、摆饰都被她们俩的动作拉扯掉落,噼里啪啦洒得满地都是。
唐姝声音尖利地折磨着她的耳朵:“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的路怎么会这么难走……”
要不是被扼住嗓子,姜真都有些想发笑,若唐姝说自己过得艰难,那世间还有几个幸福美满的人。
唐姝根本不在乎姜真如何反应,眼里倒映着冷然的光泽,又像是坚定了什么,缓慢开口:“你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在昏暗的宫殿中,她一直以来隐秘的想法完全暴露。
只要杀了她就好了。
姜真死了,一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