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娘子, 咱家是奉命传圣旨的,其余的事,不?大清楚, 也不敢乱说。能告诉你的, 就是这事若有余地,便也不会来搬赵太傅回长安了。”
赵鸢脑袋里一团乱, 她恍恍惚惚走回府内, 走着走着,又突然跑出门, 但使者已经离去。
她又跑到赵太傅的屋前,这次连礼数也忘了, 直接推门进去, 赵太傅正在收拾行李,见?赵鸢如此失礼,还?没?来得及提醒她注意礼数, 赵鸢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父亲,请您带我一起回长安。”
“此番我回长安是为公事,不?知几时能回来, 你?留在青云川陪着你?母亲。”
“没?商量的余地么...”
“没?有。”
赵鸢不?敢告诉父亲是她是为了李凭云要回去的,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李凭云, 只怕永远都回不?了长安了。
“我总不?能一直留在青云川。”
“出去吧, 为父想?安静片刻。”
赵鸢求赵太傅不?成?, 便想?从梁国郡主那里下手。她又转去了母亲的院里,还?没?入内, 梁国公的暴呵传来:“要不?是你?当年非得嫁那姓赵的, 咱们家也不?至于跟杀人?犯惹上关系!”
梁国郡主辩驳:“当初太傅在国子监救下那人?,岂料他?会杀人??现今当务之急, 是赶紧给鸢儿?寻个郎君,让她和?那杀人?犯撇开关系。”
赵鸢脑子里嗡嗡的,只觉得他?们吵闹。
她没?有让自?己兵荒马乱,回去抄了半本经书后,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这不?是她做过最大胆的决定,却是唯一一次为她自?己做的决定——出逃。
下午她去了姜家茶园找到容安,威逼利诱,让容安以邀她出游为幌子,送她去长安。
容安平日虽混了些,但也是个性?情中人?,什么都没?多问就答应了赵鸢。
不?过青云川去长安只有一条官道,为了避开赵太傅,她们抵达长安已是一月后了。
此时春闱刚刚结束,长安春正好,满街樱色,才子佳人?相伴游街。容安悸动道:“若当年我父亲没?有得罪陛下,如今我也在长安赏花呢...表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自?然是不?能回赵府,赵鸢道:“去裴府。”
“表姐,还?是你?厉害,被?人?家退了婚还?有脸上门呢。”
“闭嘴。”
容安乖巧地闭了嘴,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儿?啊,以后可千万别娶这样的女人?,要不?然娘得被?你?气死。”
裴府是裴家老祖母主事,她向来不?喜欢赵鸢,赵鸢没?有入门,把容安安顿在客栈以后,便去裴府外面守株待兔等着裴瑯回来。
裴瑯驾马回家,瞧见?门外有个姑娘踱步,先慌了一瞬,害怕是来讨风流债的。
等他?靠近了看到是赵鸢以后,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慌了。
“鸢妹,你?怎么会在这?”
赵鸢舟车劳顿,脸色极差,声音亦因疲惫而变得麻木。
“李凭云呢?”
“鸢妹,这个名字,以后你?最好不?要再提。”
“他?现在何处?”
“三司定了他?的罪,已经送往刑部,等待行刑。”
“他?所杀何人??”
“周禄。”
“不?可能!”
赵鸢突然大吼一声,裴瑯皱眉道:“我知道你?偏袒他?,但证据确凿,尚书省的胥吏亲眼看到大年初一那天他?请了周禄出去游河,然后周禄就突然告假还?乡,要不?是开春护城河水化开,周禄尸体浮出水面,没?人?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如此天衣无缝的死局,除了李凭云,还?有谁做得出?”
赵鸢只有一个信念:李凭云是被?冤枉的。
不?是因为李凭云不?会杀人?,而是他?不?屑杀人?,而且,是周禄这样的无耻之徒。
她回味着裴瑯的话,突然反问:“你?是说,周禄是过年时死的?而且有人?看见?了李凭云同他?在一起?”
“此次审讯,是孟端阳亲自?审的,他?的话还?能有假?”
“过年的时候他?一直在青云川,初一那天,我们全家都见?到了他?,这个时间,分?明是有人?不?想?他?掺手春闱,又知道他?和?周禄有仇,所以嫁祸于他?。”
“是,就算你?说的没?错,又如何?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是废物么?他?们不?知道李凭云是被?冤枉的?鸢妹,李凭云有没?有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想?不?想?让他?活。”
赵鸢只想?问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要由别人?去决定他?能不?能活?
她来不?及悔恨在青云川未能答应他?的婚约,“裴瑯,我有证据证明李凭云没?有杀周禄,陛下不?会坐视不?理的,你?能不?能带我入宫?”
裴瑯摇头道,“鸢妹,我知道你?怀疑这是陈家人?在报复李凭云,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你?涉险了...人?各有命,你?趁早放下吧。”
赵鸢不?知道他?要自?己放下的是什么。
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心的喜欢么?
是教她自?立、教她处世、教她勇敢的人?么?
还?是让她放下自?己的良心,眼睁睁看着他?被?诬陷?
她笑?了。
因为李凭云从不?会劝她放下,若是他?,他?只会告诉他?不?要恐惧,不?要胆怯。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裴瑯没?能拦住赵鸢,放眼长安,他?并非唯一能带她入宫的人?。赵鸢又去了公主府,在门口等了一整夜,第二天乐阳公主终于同意带她进宫了。
赵鸢没?接女皇赐婚的圣旨,害怕因这个举动影响女皇对自?己的印象,故进宫的一路上都在刻苦地练习着见?了女皇要说的话。
她相信只要能证明李凭云没?有杀周禄,女皇一定会想?办法救下李凭云,毕竟女皇那样看中李凭云。
今日藩国朝贡、科举发榜等事都凑在了一起,朝会结束后,女皇又召见?了藩国使臣和?新科进士们,直到快入夜了,赵鸢才得到女皇的召见?。
她已经将待会儿?要说的话背的滚瓜烂熟,害怕自?己表现不?好,她将自?己放空,就连李凭云这三个字,都不?敢想?念。
柳霖领她进入御书房:“赵小娘子来的真是巧,恰好太傅也在,你?说你?,想?来探望陛下,何不?同你?父亲一起入宫呢?春闱那几日,陛下一提到你?,就满脸骄傲,知道你?来了,她老人?家心里也偷偷高兴呢。”
得知父亲也在,赵鸢更多了几分?把握。她的证词或许有假,但赵太傅绝对不?会做假证。
御书房里,除了父亲和?女皇,只有两名年纪大的宫女。
女皇本来愁眉不?展,见?到赵鸢突然和?颜悦色了起来。
“臣女赵鸢拜见?陛下。”
“赵小娘子,朕以为是当初赐婚的圣旨吓到了你?,你?好久没?来看望朕了,赶紧起来说话。”
赵鸢跪地不?起,“陛下,臣女要为李凭云伸冤!”
“哦?”
赵鸢按照练习好的那样说出证词。
“过年时,李凭云来青云川找我,初一那天,不?但我看加了他?,我父亲、母亲、舅父一家都在青云川见?到了他?,除非他?会分?身术,否则,是不?可能在过年时杀害周禄的。”
女皇看向赵太傅:“赵卿,你?家姑娘所说可属实?大年初一,你?们在青云川见?过李凭云?”
赵太傅漠然道:“臣从未在青云川见?过李凭云。”
赵鸢错愕地看向父亲:“你?说谎!当日扶乩,我们都看到他?了。”
“陛下,大抵是小女神志尚未恢复,认错了人?。”
“我怎会把别人?认做李凭云!当初我前往太和?县上任,是他?在城防关接我上任,他?是我在仕途上第一位同伴,亦是我要嫁的人?,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赵太傅刻意回避了赵鸢的目光。提起“李凭云”这三个字,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像一头未经驯化的幼兽,全凭天性?,鲁莽、愚昧。
一个判了死刑的人?,她还?要嫁么?
女皇打量着赵鸢,眼中掩不?住欣赏。
这才是她选中的人?,血性?、刚强,加以磨砺,必成?利刃。
“赵小娘子,周禄的案子,李凭云虽未认罪,但大理寺找到了证据,刑部定了死刑,三司复审过,刑罚不?变。朕何尝不?想?救他?,可这个朝廷是文武百官的朝廷,这件事上,朕能做的,和?你?一样。”
赵鸢体会道,“无能为力”是天下最冷漠的四个字。她对当初太和?县的赶考学生们无能为力,对死在天灾中的晋王亲眷无能为力,对遭人?陷害的李凭云依然无能为力。
每一次,只差一步她就能改变他?们的结局,偏偏只差了那一步。
“陛下,太傅说谎!凭什么他?的证词就是可信的?我没?有为袒护李凭云捏造证据,这是事实,我表妹、舅父、我母亲,他?们都能作?证!”
赵太傅怒道:“赵鸢你?大胆,圣上面前不?得造次!”
女皇垂眸道:“赵小娘子,不?是朕不?信你?,既然赵太傅说你?神志不?清,那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李凭云秋后行刑,等你?神志清楚了,有大把的时间替他?伸冤。”
赵鸢是靠着父亲和?女皇的力量走在这条与众不?同的路上的,可如今父、君之权变成?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几乎快要窒息了。
她麻木地谢过君恩,退出御书房。
皇宫里玉兰领着三千繁花,争相绽放,她的心在这个春夜骤然衰败。
李凭云也好,她也罢,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年轻人?,他?们能乘风而上,意气风发,终不?过是借着风势。当风停了,他?们曾飞的多高,就会坠得多深。
天之深远,地之牢固,皇城巍峨神圣,君父之权不?可撼动,圣贤之言千古流传...他?们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嘲讽他?们的渺小。
或许从前她对李凭云的感情,不?过是浅显的仰慕。但自?这个夜晚,她引以为傲的君权与父权彻底崩塌,她向往的皇城不?过是为了藏污纳垢,当她发觉自?己信赖的一切都是假的以后,唯有她对李凭云的那分?仰慕,那分?不?舍,是真的。
赵鸢恍恍惚惚向外走着,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进食喝水,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成?了幻影,她看到一个个无辜的冤魂来接她。
“赵小娘子!”
在宫人?惊呼之中,赵鸢晕倒跌落在地,正当宫人?打算去唤赵太傅时,一个华贵的身影停在他?们面前。
宫人?们立即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乐阳公主道:“赵小娘子是跟我进宫的,我带她回府。不?过,她同赵太傅正在赌气,特意躲着赵太傅,你?们可不?能告诉赵太傅她是同我走了。”
第97章 一场冤案1
赵鸢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乐阳派来照顾她的婆子傻了眼:“这姑娘也太能睡了。”
另一名年幼婢女端着药上前:“张姐,她几时能醒?她不醒来,这药灌不进去, 咱们怎么跟公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