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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 警报拉响了全城——
  尖锐刺耳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让因污染陷入混沌中的人们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们迟钝地看向窗外,无数战斗机升空而起, 飞速旋回的螺旋桨在空中挥打出肉眼可见的巨浪。
  足足上千架。
  过去无论多么严重的战役,主城都甚少出动战斗机,一是用处不多, 二是储量过少。然而这次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全盘出动,严重情况可想而知。
  “滴呜,滴呜!!”
  急促的滴滴声让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他们细细分辨着频率,忽而绝望——
  这是特级警报。
  是人类自陨石季后设置警报以来就从未拉响过的特级警报!
  绝望瞬间弥漫全城,有人忽略前往地下防空避难所的消息,呆呆地关好门窗, 等待死亡。
  有人走上楼顶,在清醒的状态下, 学着身边已被精神污染的同胞一跃而下。
  死了就解脱了。
  这操蛋的日子,谁要继续谁继续吧。
  那见鬼的黎明, 谁爱要谁要去。
  在低层区食堂打了二十年饭菜的鲍里斯面朝下, 急速坠落。
  他的余光两侧是灰败的高楼,远处是上一次蚁狮战役中还未重建完全的废墟,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一旁还有一个比他先一步跳下来的糊涂人。
  他不知道什么“精神污染”, 但也发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他称这些人为糊涂人——
  从前无法掌握自己的思想,现在连身体都无法掌控了,整天不是阴森森地盯着别人,就是不怕疼似的自杀自虐。
  糊涂人先他一步摔成了泥,身体七零八落,血肉混在一起,手臂与腿弯折的弧度像是木头做的假人。
  鲍里斯在心里啊了声,或许这次选择的楼太高了,别死得太难看了。
  接着他便紧随其后地砸在地上,眼珠子都从眼眶中蹦了出来,呆滞注视着自己糜烂的尸体。
  没有人来给他收尸,也没有人为他的死亡动容。
  清醒的人们要么奔赴前线,要么正在前往避难所的路上。
  他是死于这时代最微不可见的万万尘埃之一。
  早知道会这样,上个月就不那么抠搜身份卡里的余额了,应该去食堂海吃海喝,给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来顿大餐。
  诶。
  被眼白包裹的灰蓝色眼球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不小心碰瓷了一个慌忙逃窜的路人,一脚踩爆。
  “……”
  鲍里斯望着自己的尸体,逐渐消散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想到,我已经死了,尸体就在三米开外……可刚刚在思考的人是谁?
  我从高楼跳下,究竟是受于自己的意识,还是和糊涂人一样被什么所操控,成为了无形的傀儡?
  也许糊涂人看我亦如是。
  他的意识越来越轻,有空飘起来的感觉,朝着远方快速流动……
  就像某处有个巨大的黑洞,处于万年不食的饥饿中,试图吃掉他,消化他。
  和他一样处境的存在还有很多,虽然失去了肉体,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却感受到那些死掉之人的意识正如他一样,朝着某个中心快速汇聚,就要喂到某个怪物的嘴里。
  或许不是怪物。
  是神明、亦是古老的魔鬼。
  ……
  “十九军全军覆灭,十四军准备!!”
  城墙数公里外,密密麻麻的怪物有如巨浪拍打,立于安全区三公里外的几十座前哨站瞬间坍塌,毫无阻挡之力。
  唯一庆幸的是这波怪物潮声势过大,人类一方早早发现,并向前哨站士兵发出了撤退指令。
  即便如此,挡在城墙第一线的士兵仍然感到了头皮发麻。
  这也许是坍塌历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怪物潮袭,数不清的物种纠缠穿插,形成了难以阻挡的浪潮,排山倒海般袭来。
  光是空中飞行的怪物就足以令人头皮发麻,地表的怪物更是种类繁多,潜藏在地底的怪物卷土而来,所过之处大地皆塌。
  饿了便卷食地上的怪物,而后朝着人类聚集地继续前进。
  快速攀爬的巨大蜈蚣也不过是更大怪物的盘中餐,卷在蟾蜍身上的巨蛇一个不注意就被身侧的螳螂削掉了脑袋。
  蜂后的跟班们捕食着怪物潮中少有的荆棘植物,随后又会成为鬣狗头顶食人花的盘中餐。
  庞大的、娇小的,飞行的、奔腾的,无数怪异的个体聚集成了更为可怖的整体,所到之处,巨树摧折,山崩地裂。
  它们躁动着彼此厮杀,同时也不忘朝着同一目的地前进。
  人类这边,不惧的战士们倒下,又会迅速顶上新的士兵,他们坚守着屹立九十年的城墙,绝不后退一步。
  “人类永不言败!!”
  “人类必胜!!!”
  他们高喊着生前最后的口号,即便身体倒下,手里的枪支也依然不倒。
  平日作为观察兵的飞行畸变者手握爆炸物,朝着怪物潮的深处俯冲,试图以一换十,予以身后战士们一点缓冲的空档。
  战斗机集中炮火扫射地面,却无力抵抗同在飞行的鸟禽。被撞毁的机身成为了黑沉天空上最耀眼的一团烈火,御着风义无反顾冲向下方黑漆漆的潮群。
  火光冲天而起,怪物发出惨烈的嘶鸣。
  “轰隆——!!”
  黑紫色的雷电亮彻云霄,同一时刻,下方炮火齐射,硝烟滚滚,瞬间的明亮过后,天地为之昏暗,大厦倾颓,毁灭降临。
  “北大区即将失守,请求支援!!”
  “请四一军四二军即刻增援!!”
  “南门兵力不足,急需增援!!”
  “批准增援!!”
  “报告,已无可增援人手!”
  耳麦的军用频道里不断传来残败军情,老上将大步走进总通讯室:“还没联系上霍中将?”
  “报告,没有!”
  距离霍延己与桑觉离开主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半个多月前,他们就收到了废水峡谷爆炸的消息,但却迟迟没有等到桑觉与霍延己归来。
  参与是否牺牲军官换取污染结束的投票人员虽少,总人数不足三十万,却也迎来了最终结果,选择牺牲的一方不出意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即便是对此投票嗤之以鼻、抱着过家家态度的人,或许在投票的那一刻都在想,如果真的只要死一个人便可以结束这场长达几百年的灾难——那就去死吧。
  不管这个人是谁,曾做过多少贡献,对人类具有怎样的意义,都请立刻去死。
  为了黎明。
  然而,投票结果却迟迟没有等来发起他的人。
  霍延己失联,他与桑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
  虽然有佣兵目击称,废水爆炸后确实看到一条黑龙带着一个人类飞往了极乐之眼的方向,但污染仍没有结束,甚至更猛烈了。
  也许再过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甚至只要十天,地表就将再无人类踪迹。
  他们当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负隅顽抗。
  怪物的数量与躁动程度远远超过他们能抵挡的极限——不止是主城。
  “其他区情况如何?”
  “二区已经彻底失联,五区即将被突破防线,七区城北失守,十四区失联,十八区确认覆灭,二十一区失联……”
  通讯楼是所有安全区最重要的枢纽之一,失联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再听下去也无意义。
  如今各大安全区就像陷入海难的渺小船只,都只能顾着自己,无力增援他人。要么被海浪卷进漩涡,要么继续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求存。
  身后突然传来“砰”得一声,老上将回头看去,是一脚踹开门的唐柏。
  他满身狼藉,显然刚从一线下来,一腔怒火地质问道:“上将,请告诉我霍中将在哪?凌中将又在哪!?”
  老上将沉默了会儿,平静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将霍延己卖给桑觉的事,只有老上将与凌根知道,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听信了老上将所说的霍中将带队支援五区去了。
  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在近一年的事情后,霍延己可谓是主城的主心骨,怎么可能轻易离城?
  加上那场公众投票,多少能猜到点什么。
  唐柏紧紧咬腮,闭了闭眼:“我就当霍中将又被桑觉带走了,那凌中将呢?”
  在老上将的沉默不语中,唐柏一拳砸烂了旁边的墙,愤怒道:“我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算计什么,可他妈的我们就都要死了!人类要完蛋了!!!”
  “桑觉是唯一的希望。”老上将漠道。
  “那唯一的希望在哪儿呢!!?”唐柏显然早已猜到真相,他怒吼道,“你们拿霍中将当交易品,请问污染结束了吗?请问我们迎来转机了吗!??”
  一切照旧。
  极乐之眼散发出的类似极光的物质还在继续扩散,怪物的躁动愈演愈烈,已至巅峰,二区三天前尚未失联,报告城内已有足足十万人自杀,根本无法控制。
  也许桑觉没有遵守承诺,他带走了霍延己,却不愿意回到地下。
  也许他回到了地下,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们推测的方向走去——桑觉也结束不了污染。
  人类灭亡似乎成了必然。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刻,通讯耳麦中突然有士兵高喊:“霍上将回来了!!”
  “霍上将带着人回来了!!!”
  愤怒的唐柏不得不收起情绪,和老上将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哪个霍上将?
  是几十年前的霍枫,还是前几个月带着一千实验人员执行《黎明2号》计划的霍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