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发云镜的是姐姐。
林清听:袖袖,怎么不开心。
蔺绮眨了眨眼睛,心想,林守,好样的。
……
目光落在这简简单单一行字上,不想移开。
她盯得太紧,眼神失焦涣散,端正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起来。
蔺绮没有立刻回复。
她站在莲光峰的一棵山茶花树下,倚着茶树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月光流过一枝一枝鲜红的山茶,洒在蔺绮乌黑柔软的发丝上,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写下回信。
——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有些迟疑,心跳如擂鼓。
蔺绮发出传信之后,云镜镜面很久没有再显示新消息。
蔺绮心生懊恼,闷闷抓了抓自己的长发,目光愈发慌乱,连握云镜的手都生出虚汗,她指尖颤抖,想写几句解释的话。
——姐姐,我是瞎说的,其实谈不上喜欢,我只是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也可能是我醉了,姐姐,我……
聊天框里的字一个一个写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云镜上,不咸不淡浮出三个字。
——是吗。
——谁。
第105章
星月满天, 花树下叶影婆娑,清寒的冷风中,浮着鲜红山茶的清静暗香。
蔺绮握着云镜, 垂手远望, 夜色中雾气氤氲, 远山朦胧,似有轻烟雾拢。
蔺绮的心境也变得朦胧含糊。
她想起蓝衣少年眉眼弯弯跟她招手告别,笑着说“山遥水迢,袖袖, 我们以后再见”,想起他小心翼翼低头吻他,想起秘境里的星河和明月。
其实那一幕容涯仙尊也看见了, 彼时他刚刚突破幻境出来, 隔着破碎蓝光, 隔着瑰奇绚丽的琉璃台, 安静站在巷道一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反正,结局是容涯仙尊没有阻止少年分神亲近蔺绮。
说得明白一点,他在纵容。
但蔺绮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突然想知道,分神回归本体之后,两者之间感情互通, 记忆互通, 如果姐姐想起了这一段记忆, 他会想什么呢。
现在的姐姐和少年时的分神终归是不一样的。
姐姐会怎么想呢。
她又在想什么。
蔺绮有些迷茫。
山道上有行人提灯走过, 蔺绮望着一团橙黄的灯火自远即近,焰火在油纸灯笼里闪烁跳跃,在夜色中氤氲出轻暖和光。
蔺绮恍惚出神,握着云镜的手都有些颤抖,一阵凉风吹过,她倏地惊醒,点开填字框把之前写的所有字都删了。
她的心思就像风中震颤的薄油纸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戳破,可她敢去戳吗。
她历来喜欢冒险,也深深迷恋于突如其来的各种变故,心思大胆疯狂到近乎赌徒,只有这件事,她一点险都不敢冒。
心中情绪百转千回,兜兜转转,终究落成两个词,不清不楚,不敢坦白。
蔺绮搓了搓冰凉的手,呼出一口热气,胡思乱想太多,她现在反而冷静下来。
蔺绮含糊言辞:姐姐不认识。
不知道仙尊现在在干什么,云镜静了一会儿,没有回音,蔺绮独自在山道上走着,压下心中泛滥的情绪,暗示自己袖袖不要瞎想不要瞎想。
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蔺绮姑且将其归咎于今晚夜色诡异。
过了半刻钟,云镜亮起。
——那就让姐姐认识认识。
蔺绮没敢回。
她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静咒,低头看青石板,踏过七千八百二十七块后,她终于到了霜雪天的传送阵法外。
她走进传送阵法,金光浮起又散去,短暂的眩晕感后,蔺绮又看见熟悉的霜雪天。
漫天飞雪,遍地银白,高楼外,有一个清颧瘦白的背影,他半蹲在雪地上,漫不经心喂鸟,手心微微倾斜,小而圆润的丹药不要钱一样被他倒到地上,灰扑扑的雀鸟围了一群,鸟喙争先恐后伸进雪地里啄食。
蔺绮有些错愕。
倒到雪地上的丹药是雪莲丹,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却被青年随意喂给鸟雀。
用神识去看,吃了丹药的鸟儿身上氤氲着淡淡白光,俨然有化形的征兆。
蔺绮一看见雪地上的青年,就杵在原地愣愣出神,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慌乱。
自蔺绮踏进霜雪天的传送阵法起,容涯就察觉到她的靠近,手心一翻,雪莲丹全部被洒在地上,青年拍干净自己的手站起来,转身面对蔺绮,眸光清润,笑意温和:“愣着做什么。”
容涯已经把林净的身体还给望月派了,现在出现在这儿的,只可能是他的本体。
不同于分神或随意借的躯壳,仙尊本体更接近天道而非人,举止间都带着一种温和而神秘难测的气质,薄蓝色眼眸愈发绮丽也愈发清冷。
蔺绮上一次见他的本体还是三年前。如今再见,熟悉感顿时涌上心头。
蔺绮回神,她软软喊了声姐姐,快步小跑着过去,却没有和以前一样,一见到容涯就贴到他怀里,而是和仙尊隔了一步距离。
“姐姐,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青要山吗。”蔺绮问。
容涯和她并肩走进高楼,注意到蔺绮和往常不一样的举动,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眼睛像冬日泛着冰汛的湖泊,神色有些冷寂,然而在蔺绮抬眸望向他的时候,青年眼中的冷色则被掩饰得很好。
他轻柔笑了下,随口道:“从青要山到这里要不了多久。”
蔺绮想问的其实是他为什么会从青要山来这儿。
仙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回答。
他递给蔺绮一袋油纸包的鲜花饼。
蔺绮接过油纸包,她晚上没吃饭,正好饿了,但凡姐姐不在她身边,她吃饭似乎从来没规律过。
蔺绮拿了一块饼子,轻轻一咬,绵软饼皮上留下一个小口,里面的馅料绵密饱满,淡淡的花香氤氲在空气中。
她腮帮子鼓鼓,像只刨食的小仓鼠。
“喝点茶。”
容涯给她温了一杯咸酥茶解腻。
蔺绮喝一盏茶,又吃了两块饼子就暂时饱了,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星眸望容涯。
青年单手支额,神色懒散,薄蓝瞳仁中浮起些许蔺绮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浅浅的,摸不到底,让人心慌。
蔺绮眨了眨眼睛,避开他的目光。
“好吃吗。”他开口问。
蔺绮点点头,问:“姐姐做的吗。”
容涯嗯了一声,语义不明:“本尊亲自做的吃食,应当能拿出手,或许可以给你喜欢的那个人送一些。”
蔺绮眼睛睁得圆圆的,愣了一下。
半晌,她低下头,齿尖磨了磨下唇,声音小小的:“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她飞快给容涯拿了一块鲜花饼,像是想岔开话题一样:“姐姐用一些吧。”
楼外大雪纷飞,楼内安宁静谧。
容涯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情绪很浅,他哑然半晌,扯出一个笑:“那就等明日,去睡觉吧。”
“哦……哦好。”蔺绮乖乖应了。
她站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转身看青年,语气糯糯,问:“姐姐,我的梨树移到青要山上了吗。”
“嗯,”容涯仙尊应了一声,“移到了南面山腰,你回去就能看见。”
蔺绮便知道少年姐姐的分神已经回归本体了,她看着自家漂亮姐姐,有点想问,他记不记得秘境破时发生的事,唇角嗫嚅两下,不敢问。
有些心思,单单想一想就是冒犯。
“袖袖,”容涯喊住她,语气温和,“怎么不回云镜,不方便跟姐姐说?”
“……”
长夜幽深静谧,橙黄的灯火在高楼里招摇跳跃,蔺绮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蔺绮站在楼梯上,垂首望下来,长睫覆下,在眸中投下一层阴翳。
“不是不方便。”
她目光挣扎,有些犹豫,闷闷的话落在高楼里:“姐姐,我说不清,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有点喜欢他,又不敢喜欢。”
“……”
容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微哂,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垂首抿了一口,明明是浓香的酥茶,喝起来却苦涩得哽喉。
容涯看见自家漂亮祖宗纠结痛苦的模样,忽然觉得荒唐又可笑。
他无需再问她什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心喜欢那个不知名的人。
他本来想问袖袖那个人是谁,然而此刻,连询问的欲望都散了,无论那个人与袖袖是否堪配,他都不能接受。
他曾经问自己,如果蔺绮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为此他想过无数种答案,也想过安慰自己的法子。
然而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他曾经假设过的无数种可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能和袖袖表白心意,不代表他想看见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和别人结为道侣。
——她是他养大的。
月色入户,容涯仙尊眸中映着清白月光,语气轻柔,劝哄道:“袖袖,何必自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