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徐夫人的鼓励,她小幅度地四下瞅瞅,嗫嚅道:“你能闭下眼吗?”
承牧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配合着闭上了眼帘。
裴悦芙又上前一步,攥着两个小拳头踮起脚,想要以亲吻下巴的方式与他告别,也表达出自己那份莫名又顺理成章产生的仰慕之情,至于他的回应......她不敢想象。
可实际是,承牧太高,任凭她怎么垫脚也触碰不到那光洁的下巴。
勇气一瞬熄灭,她落下脚跟,呼出一口浊气,勉强扯出一抹含蓄的笑,狼狈地转过身,不给承牧睁眼的机会,头也不回地提裙跑开。
夕阳如丹,烨烨熠熠,将她连同那身霞色长裙一起融入晚霞中。
承牧睁开眼,直至那道纤细身影消失也未收回目光,心中的异样感愈发浓烈。
次日天明,与乐熹伯夫妇和杨氏道别后,承牧瞧了一眼客房的方向,没有等来送行的裴悦芙。他收起怪异的心绪,跨上骏马,拱了拱手,在一骑绝尘时,忽然想起那个被装进包袱里的锦盒,于是在沿途休息时,独自打开来看,里面除了精致的点心外,还有一张纸条。
是裴悦芙以隽秀小字写下的祝福语——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谨以祝福聊表心意,祝君布帆无恙、前程似锦。
静坐在路边的磐石上,承牧不自觉地一遍遍默读着纸条上简短的一行字,久久没有从字迹中抽离。
当彤云彻底散去时,他抬头仰望湛蓝天空,竟生出了一丝丝的不舍。
假若牵绊化为铜铃,那此刻的声音无疑是叮叮当当,不停回响。
**
春分时节,虽未漫山泼黛,却已化开冰雪,碧浔澶湲。待候鸟迁徙,即便是荒芜之地,也能恢复些许盎然。
裴衍一行人继续跋山涉水,眼见着迎春花开、蜂飞蝶舞,深知错过了最佳的搜寻时节,不过,众人与裴衍的心态一般平和,对可遇不可求的事物,秉着诚心和毅力,期盼金石为开的一日。
烟岚云岫中,沿途欣赏桃蹊之景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捡起落在树根的桃花花骨,秦妧附身簪在了雪霖的耳边,柔声问他想要什么生辰礼。
再过十日就满两岁的雪霖摸了摸耳边的簪花,仔细思考后,脆声答道:“寻到药草。”
从冬到春,跟着爹娘和叔叔们走南闯北,不哭不闹,还想用生辰礼换一株药草,多懂事的小家伙啊。
秦妧欣慰地抱起儿子,望着远处巍峨的峦壑,充满希冀地笑道:“或许就在那里,咱们再坚持坚持。”
雪霖发出“哇”的一声惊叹,拍了拍小手。
等来到山脚下,秦妧将儿子交给一名隐卫后,正要与裴衍等人登山时,忽见远处走来一队人马,听说是将一批采伐林木的犯人转送到另一座山脉去。
秦妧没有过多在意,却见裴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群灰头土脸的犯人。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秦妧也停住了脚步。
褴褛布衫的伐木犯人中,有两抹清瘦修长的身影,一人耷拉着脑袋,肤色被晒得黧黑,一人不停咳嗽,面色却青紫透白,显露几分病容,正是裴氏族人中最后被流放的两兄弟——裴灏和裴池。
看着两个同自己连亲近都算不得的弟弟,裴衍示意隐卫们退避开来,自己则带着妻儿坐进马车。
望着被官兵催促快行的三弟,裴衍长眸微动,放下了帘子,可就在人马即将消失在山路时,裴衍叫住了队伍后面佩刀的官兵......
一个时辰后,官兵和犯人们席地休憩。裴灏拍了拍不停咳嗽的弟弟,“我去向官爷申请,容你休息一晚吧。”
“不必,他们不会答应的。”裴池依靠在兄长的肩头,舔了舔干涩裂开的唇,无力地望着崎岖不平的山路。
这时,看守在最后头的官兵走上前,“谁是裴池?”
裴池不解地抬起手,“在这儿。”
官兵走过去,在他脚边放下一个水囊和两个纸包,“有人托我将这些给你,别问是谁,有的吃喝就行了。”
说完,没再停留,又回到了队伍后头。
兄弟二人拆开了纸包,见一包里塞满了药材、一包里塞满了食物,不解地对视一眼,眼露迷茫。
最后,还是裴灏发现了端倪,“老三,纸包内侧有字。”
裴池拿出食物,摊开皱巴巴的牛皮纸,看清了写在上面墨韵清秀的字迹。
“迢迢苦旅,只有动心忍性,方能在道尽途穷时,搏一次拨开浓云之契机。望两位洗心革面,互相扶持,一同见证百折之后的天晴月明。人生漫漫,经年未知,一切从头,脱胎换骨,或许为时不晚。”
两人认出这是裴衍的字迹,不禁双双陷入沉默。裴灏更是痛苦地以手撑头,逼退了眼眶的泪。
半晌,他握住弟弟的手,点了点头。
裴池忍着喉咙的酸胀,吃下了一片片牛肉,当他再次看向崎岖的山路时,眼中似乎多了几许希冀的光晕。
**
日落前,裴衍带着同伴们步下峭岫,回到了山中废弃的茅舍休整。
春日降雨是常有的事,奈何茅舍顶漏,淋湿了众人的衣衫。
住在一间房中的一家三口躲在唯一能避雨的墙角,凝着淅淅沥沥的细帘,并未觉得狼狈,雪霖还趴到裴衍的背上,笑嘻嘻地说自己住在水帘洞中。
这自然不是水帘洞,但心境安然,处处惬意。裴衍欣慰于儿子的开朗,何不吝啬夸赞。
小家伙是在一声声夸奖中窝在爹爹怀里睡着的,连嘴角都是翘起的。
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脸,裴衍转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子,“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念母亲和小芙了。”
裴衍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与妻子十指相扣,宽慰道:“等寻到药草,咱们就接母亲和小芙离开乐熹伯府,去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何?”
秦妧抬起头,吻了吻他的脸庞,“隐居不隐居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能够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
裴衍淡笑,附身吻住她的唇。
“唔......”秦妧推开他的脸,低头看了一眼他臂弯的小家伙,“别扰醒雪霖。”
“那咱们轻声些。”
没有多余的言语,在破旧不堪的漏雨茅舍中,夫妻二人以唇上的温度熨帖着彼此。他们从浅尝辄止到唇舌纠缠,都含着笑意。
裴衍喜欢吻她,也甘愿永远臣服在她的柔情下。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换文名了哦
然后再有一章就正文完结了,我还在写,明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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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隽永而缱绻。◎
在这场寻药之旅上, 裴衍等人可谓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但依旧没有找到那株药草。
秉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们没有放弃,在翻阅大量古籍后, 去往了南方的一座小城, 而恰巧的是, 卫岐就出生在这座小城中。
熏风将至, 在暮春的最后几日里, 一行人跟城中的百姓打听后,来到一处陡峭的崖壁上,在一片片叫不上名字的草木中, 分头搜寻着。
而与他们几乎同时上山的药农里,混进一个做药材生意的落魄贾商,也是为了那株药草而来。
千金难求的药草, 可换手头生意得以周转, 他怎会不用心对待。
在与魏野聊了一路后, 那名贾商打趣道:“若运气好,遇着那药草, 咱们可要对半分才成啊。”
魏野双手交叠, 撑在后脑勺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 好商好量道:“听说那药草一株难求, 怎么对半分?这样吧, 若是你先找到, 我们可以买下。若是我们找到的话, 那就抱歉了, 治病救人要紧。”
贾商笑了笑,“兄台说的是。”
将他们的话尽数听进耳中,正弯腰拨开丛丛草木的秦妧摇了摇头,听那贾商口气,若是真让他先找到,指不定要开出怎样的价钱,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见前方聚满了以镰刀割药的药农,秦妧调转方向,朝裴衍走去,“你在此处找吧,我去南边寻寻。”
裴衍碰了碰被草叶划破的指腹,叮嘱她当心脚下的山路,“没有我在,万不可单独去崖边寻找。”
“嗯。”
回应之后,秦妧握着手杖走远,于大片红花酢浆草中,翻找起来。
而那贾商在漫无目的间,走到了秦妧的身后,见她寻得认真,说了句扫兴的话:“听闻那药草生长在雪山上,江南这边怎会有呢?估摸着是有些人以讹传讹,误导了咱们这些求药者。”
“你可以放弃的。”秦妧语气平平,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在翻阅大量的古籍后,她和裴衍都可以确定,那药草并非全部生长在雪山上,江南一带也有分布,故而才会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不愿与此人交谈,秦妧握着手杖去往别处,在两尺高的草丛中,发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植被,枝叶高挺,花骨纯白,静若幽兰般的隐在日光中。
拿出褡裢里的古籍仔细对比后,秦妧心中慢慢生出微妙的感觉。她不确定这株植被是否是他们苦寻已久的药草,但还是按捺不住激动,颤着手指轻轻触碰了下。
古籍上说,那株药草闻而不香,却能在触碰后,指尖留香。秦妧以鼻试闻,眸光发滞,连头皮都有些酥麻。
留在指尖上的香气,与古籍上的描述几乎一致,如此说来,她九成九是找对了。
小心翼翼地挖出根系后,她手捧药草跑向裴衍,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可就在她喊出“时寒”时,斜后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强行夺起她手里的“宝贝”。
秦妧抓着不放。
眼看着她的同伴全部靠了过来,贾商一时情急,扼住秦妧的脖子,掏出一把小钢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都站着别动!”
他已穷困潦倒,要靠这株药草救急,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药草落入他人之手!
曜石黑瞳微敛,裴衍冷着脸逼近,刚要让贾商放下刀,就听贾商大吼一声。
“我只图药草,没打算伤人!你们让开,放我下山!”
紧接着,是药农们的声声惊叫,还有魏野的一声怒喝:“银子和药草全拿走,先放开她!”
说着,拎起一个鼓鼓的钱袋,使劲儿地晃了晃。
贾商很精明,知道魏野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立即握紧小刀,抵在了秦妧的侧额上。
魏野将钱袋丢了过去,“将人放了,我们让你走!”
随后咬牙切齿道:“你敢伤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贾商豁出去了,甚至无视了魏野的威胁, “让路,快让路!”
魏野恍惚有种错觉,似回到了杨歆芷遭遇劫持那日,肖逢毅站在甲板上等待裴衍的抉择。
此时,裴衍就在人群中,岿然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按着他的性子,是否会同那日一般,掏出利器,一击击中贾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