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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缨闻到独属于卫觎的气息,转头看见眉眼清峻的人,那一瞬,她的心,忽然便定了。
  她真是糊涂了,她在庸人自扰些什么呢,她要嫁的人是卫观白,是对她最好最好的小舅舅,是她期望已久的心之所愿啊。
  所以,又有何事值得担心。
  簪缨自笑一声,道是无事。
  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下扫了一眼。
  就是这惊鸿一瞥,卫觎见微知著,知道李蕴刚离宫不久,又了解那人向来作风无忌,口无遮拦,他的眼波流连过耳垂通红不自知的女皇陛下,漫然道:
  “本就是不文之物,再看,就要武起来了。”
  簪缨脑筋一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卫十六嘴里的文武荦,的确与他在战场上的文武骂一脉相承,从前听徐军师说时她总不信,如今一次次地领受,一次次地突破她的想象底线,簪缨才相信当年他能单凭一张嘴说得敌将吐血,应也并非讹传吧。
  她踩了下他的脚背,要走,被卫觎展开双臂重新捞回去,如拢翼下。
  男人低着头用气音:“怪我不好,忽略了阿奴的心情。不然,咱们提前熟悉一下。”
  簪缨身子一轻,下一刻便被提抱了起来。
  卫觎手背上青筋微现,充满力量之感,重量皆压在单臂。
  单手擎她,也是轻而易举。
  簪缨啊地一声,习惯性搂住他的脖子,梗着柔嫩的雪颈,义正辞严道:“不可,你我为天下表,宫闱之中,怎可白日宣淫。”
  而她绣舄内的脚趾却已向下紧抠,心中想:是今日么,便要在今日么,那药膏子还在小茶几上……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她的手便被捉了过去。
  翌日,春堇为女君梳妆时,奇怪地“咦”了一声,“这妆台上的桂花油怎么少了多半瓶?”
  铜镜中的簪缨咬唇忿忿。
  她之前也不知,那东西还可以抹在腿上。昨日行到中途,她实在手酸,便耍赖反悔不干了,卫觎却取了这物件。
  抹上去时,她还道:“你拿错了。”却见卫觎望着她笑,慢条斯理地教她并拢双腿。
  待她满头细汗,懊悔不及,想再用手时,双手已被他钉在头顶囚了起来。
  现在她的腿里子还有两片磨破了皮的红痧。
  她实是无解,怎么能那么久?
  “什么少了半瓶?”内寝传出一道声,卫觎穿戴得衣冠楚楚地出来。
  簪缨雪腮轻鼓,冲镜里道: “主君快去前朝罢!”
  春堇见女君面若桃李,光泽动人,心道果然是将出嫁的娘子了,一颦一嗔都蕴藉着娇妩赩艳的风韵。
  她垂下头,看破不说破。
  卫觎与铜镜中那双含娇带媚的桃花眸对视着走近,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声轻询:“晌午一道去金市那家炙肉店用午食好么,你上次说喜欢的。”
  簪缨一想那家梅菜炙肉的滋味,轻易便被哄好了,转身帮他将衣带理好,矜持道:“那要看我到时空不空。”
  ……
  这种种闺房之乐,亦都是玩话。簪缨不能有了管事的,便当真骄逸起来,登基之前,她没忘正事,欲将新颁的政令梳理出个章程。
  只是卫觎太能干了,许多事不等她沾手,便已经办利索了。
  唯独关于唐氏的去留,卫觎始终不插手
  。
  簪缨思索了一些时日,召杜掌柜等几位唐氏元老审慎地商议后,终于决定裁减唐氏的一半根基,余下的重心全部投入到与西域以及海贸的开拓互通中。
  一晃便到了数九寒梅的时节,洛阳宫内银装素裹,殿内地板上也铺了厚厚的氍毹。
  天下户籍初步统计完成,内外无事,转眼便到了除夕之夜。
  这一夜簪缨与卫檀两家人一同在合德殿团炉守岁,喝淑柏酒,食交子。过了子时,几簇炫丽的烟花在太极殿前点燃辞旧迎新的序章,大家互相庆贺新年。
  这是簪缨这几年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春节了。
  而一想到明日——不,是今日,她握着卫觎的手心便微微发热。
  水仙花香与屠苏酒气混杂的殿宇中,卫崔嵬轻伸疲乏的身子,从席间起身,对两个孩子笑道:“好了,十六快带着阿缨去歇歇吧,天亮后,便是你们的大日子了。”
  檀棣也附和。
  簪缨与卫觎对视一眼,是啊,他们一同登基称帝,再合卺为夫妇的日子,的确是他们会铭记一生的大日子。
  于是宴散,大家各自回宫。
  二人回到寝殿,躺下时还都无困意,枕在一个枕头上喁喁低语。
  簪缨心细,又与卫觎大致对了一遍大典的流程,后来还是卫觎见时辰当真不早了,怕她明日疲惫,强哄着她睡下了。
  不过两人也只抵足拥眠了两个时辰,五更天,鸡鸣而起。
  新年的正月初一,京城天街戒严,百官早早候临。
  庄严巍峨的重楼宫阙还未迎来第一缕朝阳,宫人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合德殿中,香燃沉水,外殿开,左右各自十二名仪礼官,手捧鎏金托盘鱼贯入殿,呈上的是全套帝王服制。
  二帝焚香,沐浴,更衣。
  卫觎内着皂缘深衣,外罩玄上绛下大料朝服,最外则是一件玄色盘金龙纹礼服,冠通天冠,加武弁,戴十二旒帝冕,垂墨玉珠,以金组为缨,革带剑佩,黑舄。
  簪缨则着白绫纱深衣,绛缘为其领袖,外着玄上绛下元锦翟服,衣画裳繍,绣有日月星辰云海黼黻之象,绾齐髻发,亦冠十二旒帝冕,垂白玉珠,以朱组为缨,朱里玉带,赤舄。
  仪官敬小慎微地伺候二帝更衣,殿中除了水漏声响,宁静如水,不闻一声杂响。
  待穿戴好礼服,卫觎墨眉剑目,朗朗威重,簪缨明眸玉面,清肃泠凛。
  虽尚未正式称号,满殿御侧却皆噤声肃然,不敢抬头正视这片赫赫帝威。
  卯时正,天大亮,今日却是个难得的耀华晴天。二人携手出殿,临出门前,卫觎命人取来一件毳毛大氅,亲自给簪缨裹在身上。
  仪官正欲开口提醒,卫觎侧目,唬得前者顿时不敢言声了。
  簪缨微微一笑,未说不合规矩的扫兴之语,二人同乘帝辇,祀明堂,祭太庙。
  辰时,再回皇宫,两个人携手登上那仿若绵延无极的白玉台阶,登顶于太极殿的跸墀之上。日出在天,眼帘之下,济济一堂班班恭立的便是他二人的文臣武官。
  太常寺卿唱词:“今开元肇新,正日之始,吾朝圣皇陛下,女皇陛下承基天命,握图御宇,仁济宇宙,功格上下……定国号为宁,年号为明羲。”
  明羲,日月同辉之意。
  卫觎的帝号为大宁圣皇,执乾符;簪缨则为女皇,掌玉印。
  其下,卫父崔嵬封为太公,卫母为凤君,子胥公为宁文昭太皇,唐素为宁文昭太后。
  其下,觐封百官。
  文职,任谢韬之为左相,沈蹈玉为尚书左仆射,严兰生为尚书右仆射,余者依序。
  又新立女翰林院,谢既漾为掌印女翰林,有代女皇批红之权。
  武职,封赐龙莽为新安王,加相国大司马,开府仪同司,林锐为车骑大将军,谢榆为安西大将军,檀顺为镇北将军,余者依序。
  其下,颁布新令。
  一者农桑,国朝重新量地分田,还利于民,重农务本;
  二者国学,开贡生之路,纳不讳之言;
  者刑狱,有司明察秋毫,大夫犯律与庶民同罪,得无冤滥;
  四者郡兵……
  五者邦交……
  六者水利……
  其下,朝臣具祥瑞,上贺表,铭礼碑。
  礼毕,政殿前的群臣公卿便齐齐叩拜,山呼万岁。
  “圣皇陛下圣明,女皇陛下懿媺,臣等参见圣皇陛下,参见女皇陛下!”
  法象天地,隆敬恩德。
  天下元元,仰瞻新君。
  簪缨身被帝服,在旒珠的晃动中望着脚下臣民,耳听山呼海啸的叩拜声,唇角扬起微笑。
  她在重生之初,只是一个被群狼环伺的无知女娘,只希望夺回母氏的财库,为自己的前世讨要一个公道。
  后来,她行走四方,目睹民生多艰,又希望世道能天真一点,希望每个人生下来,不是兵家世代为兵,奴者世代为奴,农人不是每日睁开眼便欠着佃主的口粮钱。希望战争消弥,野无闲田,人人食饱衣足。
  她一步步地走到今日这个前所未有的位置上,亦彷徨过,怀疑过,失望过,痛苦过,唯独从未回头退缩过。
  至于此刻,她完全接受自己受到这些俊才勇士的如此朝拜,她觉得自己完全配得,她当仁不让。
  而更重要的是,此生对她最重要之人,她的引路者,呵护者,爱重者,她一身转战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英雄,一直就在她身边。
  她的情郎。
  簪缨含着盈盈的目光转过头,两串墨白相间的玉旒轻轻碰撞在一起,卫觎也正在凝望她。
  二人对视,目光交融,不约而同地轻唤对方:“陛下。”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两位新帝的成婚大典。
  拜堂之后,便是洞房。
  第166章 【完】
  登基大典过后, 百官入太极殿听宣,而后便在西池筵宫起宴。
  庆新朝, 庆新帝, 庆新春。
  至于卫觎与簪缨移驾太和宫举办的成亲典礼,二人都不愿被太多的公卿佐僚闹哄哄地旁观,便只有亲近的亲友方来观礼。
  簪缨终于换下了那身重实威严的龙袍, 换上一件青上缥下,以龙凤呈祥纹为点缀的喜服,去冠,戴珠松步摇,八爵九华, 明丽端庄, 冶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