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钟离咬了咬唇,小巧的瓜子脸上泛起一抹疑惑,向来温婉的眉眼也染了一层迟疑。
她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难得同官岩套起近乎来:“学长,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呀?”
“嘶,”官岩挑了挑眉,也收了手里正在反着的一个卷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声学长,怎么听着这么不怀好意的感觉?”
毕竟,这位小学妹在律所里向来都是喊自己“官律”,只有极少数情况,才会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学长”。
“这么明显的吗?”钟离皱了皱眉,关于自己心思被一眼看穿这件事,她还是有些稍纵即逝的挫败。
“行了行了,”官岩没想深究,开了个玩笑就把事情翻了篇,“有什么事情,你问就是了。”
钟离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就知道官岩不会真的为难自己,所以连唇角也弯了几分:“楼下那个漂亮姐姐,是来找许律的吗?”
“漂亮姐姐?”官岩动作一顿,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钟离看到的人是谁,“你说她啊,怎么着,她让你这么叫的啊?”
漂亮姐姐,这还真像童依能干出来的事情。
“没有没有,”钟离摇了摇头,轻轻地抿着唇角,声音却小了几分,“就是感觉……她真挺漂亮的。”
第八十九章 在追你吗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么个事实,但是下次别当着她的面这么喊,毕竟……她这个人,是真的会骄傲的。”官岩轻笑出声,又想起钟离刚刚问的问题,所以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啊,她确实是来找许柯的。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未来这几天,她出现在咱们律所的频率,应该会很高。”
钟离半知半解地应了声,官岩打开了她从一楼小宁那里拿来的文件夹,然后把明显还在思考的人人喊住:“正好提到他,那你帮我跑一趟吧。”
“这个文件最后一页让许柯签个字,然后送去三楼,给张律过目。”他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抬手递给钟离,等人都快要出了门,他有突然把人喊住,“对了,你过去的时候顺便问问老张,上周三开庭的那个案子,当时的李庭长在庭上要要的代理意见他写好了没,如果写好了的话,顺便帮我拿过来吧。”
钟离浅浅地应声,转身出去之后,礼貌地敲了敲许柯的门。
里面传开不轻不重的一道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几分生硬:“进。”
她推开门的时候,许柯正盯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着,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见钟离进来是,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连声音也依旧平静:“怎么了?”
钟离看着忙碌的许柯,生怕自己言行唐突打扰到他:“官律说,有一份文件需要签下字。”
“稍等,我把这一条写完。”许柯推了推眼镜,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过了半分钟左右,敲打键盘的声音终于消失,钟离见状,连忙把文件夹递了过去。
许柯抬手接过文件夹,随手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出来,快速地扫了一眼文件内容之后,若有所思地用笔尖戳了戳被加粗的一行字。
“这个地方的格式条款需要特别注意一下,因为高院新出了个解释的文件,”他拿起便利贴来,想要标注点儿什么东西,“我加一个小注,一会儿拿给张律的时候,你提醒他重点看看这里。”
许柯指了指文件中间的地方,抬手就要下笔,却在按下笔尖的时候发现了不对。
眼前便利贴的第一页上,那张扬肆意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童依浓重的个人气息,甚至最下面落款的小表情都没有变。
这个便利贴在书桌的最角落里,这几天许柯都没有用过,所以,应该还是那天她没有任何征兆探班时,在等待自己回来的过程中无所事事,拿来消遣的。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闹得这样不可开交,自己回家的时候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南城一中后街的小蛋糕,她在公寓的客厅里扎着温柔的低马尾,认真地拆着超市的包装袋,然后一个一个填充进自己家里空荡荡的冰箱。
那样温馨的场景,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许柯依旧难以真正忘怀。
“许律?”钟离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再三确认向来工作认真清醒理智的许柯刚刚是在走神。
许柯堪堪回过神来,掩饰掉眼底那一抹明显不在状态的情绪,他放下了手里的便利贴,在落款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声音带着听上去依旧波澜不惊:“这份文件先放在这里,一会儿我去张律那边一趟,你先回去吧。”
钟离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动弹,许柯抬起有头来,有些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钟离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垂着眸,知道自己不该问,却压不住自己心底的疑惑。她踌躇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许律,楼下那个漂亮姐姐,她现在……是在追你吗?”
许柯眼神一顿,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冷着眸却再清楚不过钟离说的漂亮姐姐是谁。
至于追他,许柯眨了眨眼睛,童依的心思他根本猜不明白,现在也没打算去猜,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选择岔开了话题:“她还在楼下?”
钟离点了点头,看着许柯依旧平静的神色,她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困扰了她一上午的疑惑终于有散开的趋势。
她轻轻掩上门,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丝毫没有注意到许柯自问完这句之后有些晦涩的眼神。
他盯着手机上童依的对话框,删删减减了许多遍之后,还是点了退出。外面的天气晴朗,连风也格外温柔,许柯敛着眉目,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最终带着材料,往三楼的方向走去。
张然也算是许柯和官岩的同门师兄,毕业之后律所开得风生水起,就顺利成章地跟清大法学院签署了共建合作项目。
那时的许柯和官岩恰好毕业实习,虽然师兄看着不算好相处,但他为人靠谱仗义,一起共事也算合得来,两个人也就顺便留了下来。
许柯进去的时候,张然正在沏茶,见人来了便笑着招呼他坐下:“你小子,鼻子够尖啊!这可是刚到的的普洱,我等都等了小半个月呢。”
对于品茶没什么兴趣的许柯神色如常,坐下之后也只是翻着手里的文件。
“这合同又不急,过会儿再看也行!”张然不满地抽走他手里的材料,兴致勃勃地递过去一盏清茶,“尝尝!”
许柯看着手里的茶盏,一时之间有些无奈,他轻轻抿了一口,然后认真地评价:“好喝。”
张然嫌弃地从他手里拿回茶盏:“你这种木头,是该找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收了你,我看楼下那位,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许柯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所以声音格外平静:“我一会儿找人接她回去。”
“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张然动作一滞,只觉得许柯像个二傻子,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人小姑娘都追你追到这里来了,你真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第九十章 小独角兽
张然对于许柯和官岩两个小师弟总是格外喜爱一些,毕竟师出同门,除开一起工作的关系,也算是半个朋友。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宋教授把这两个人交到自己手上时,活像认了俩干儿子,带着老母亲的期盼一样千叮咛万嘱咐。
那晚在北城的酒店里,张然本以为只是一个走错房间的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退出了房间,优雅地致以歉意。
可谁承想,眼前这位高岭之花竟然三言两语结束了晚间小会,抬脚就追了出去,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他甚至还和官岩打趣,铁树终于有要开花的迹象。
至于现在,张然认识许柯这么久,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在少数,但自己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再清冷平静的神色,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茫然。
面前的人轻轻垂眸,漆黑的眼底一片冷然,刚刚泡好的普洱散发出阵阵茶香,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格外浓郁,一丝又一丝的香气氤氲起白色的雾来,让室内平添了几分朦胧。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张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自己该如何下去委婉地劝走那个爱而不得的姑娘,甚至连说辞都已经打好了腹稿,他却忽然听见许柯的声音极轻:“动心过。”
动心……过是什么意思?
张然睁大眼睛,眉梢也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染上一抹疑惑。许柯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隐瞒,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以老大哥的身份同他们相处,就算不是在工作上,也为两个年轻人提供了许多靠谱的建议,所以最是清楚许柯现在的状态意味着什么。
他在纠结,在困扰,而这一次纠结困扰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感情。
这让张然大为震惊,连声音也带了一抹不确定:“你说……什么?”
许柯敛了眉目,掩饰掉眼底那一抹失神,短暂的调整过后,还是那个年少有为、清冷从容的高岭之花:“没什么。”
恍惚间,张然记起去到北城的第二天早上,听官岩一脸愤懑地吐槽着许柯不讲义气,一个晚上不见人影也就罢了,连那样难搞的当事人都甩给了他一个人去应付。
许柯的视线移向窗外,作为律所最大的合伙人,张然办公室的位置极佳,在落地窗前垂一垂眸就能看见门口来来往往的顾客。
外面的人群行色匆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但许柯还是忍不住被那个小小的人影吸引去了注意。
张然顺着他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虽然算不上熟悉、仅仅一面之缘却也印象颇深的姑娘。
童依大概是坐了一上午实在无聊,所以努力寻找着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律所一楼的书架上全是复杂晦涩的法律条文,即便有那么几本不一样的也大都是法律相关的名著,有时候他们做这一行的都忍不住头疼,更别说童依这样肆意洒脱的性格。
所以,她盯上了坐落在律所门口的石雕,现在现在正百无聊赖地摸着它的脑袋,嘴里好像还在碎碎念着什么。
张然被童依这一举动逗得不行,唇角止不住一般上扬,最终还是忍不住摇着头轻笑出声。
“我觉得哈,”他抬手拍了拍许柯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幸灾乐祸,“你要是再不下去,咱律所门口那镇店之宝的脑袋,可就要被她摸秃噜皮了哟!”
许柯偏过头去看身边的张然,只觉得他笑得格外大声,语气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揶揄,一时之间只觉得他是在是无聊。
而三层楼之下,童依还在石雕旁边的阴影里靠着,甚至还怯生生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触碰石雕头顶的那根尖角。
她试探一样轻轻戳了几下,发觉它确实是硬邦邦的石头之后,又忍不住去细细抚摸那尖角的纹路,认真又好奇的模样,让许柯眉眼之间的冷意也一丝丝褪去。
“还愣着干嘛啊?”张然碰了碰许柯的胳膊,嘴角笑得越发嚣张,“正好趁这个机会下去看看呗,就当……解救一下我们法律人的小神兽嘛!”
许柯收回视线,原本幽静如深潭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即便还是清冷如朗月,可淡漠到眼神里终究还是多了一抹温和。
他在张然八卦到根本不屑隐藏的眼神里下了楼,路过前台的时候,小宁还一脸为难地将他喊住:“许律许律!”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了一眼门外的童依之后,还是只能如实告知:“刚刚在这里的时候童姐说啦,要是今天堵不到你,她绝对不会回去的。如果一会儿她硬闯,我要是拦不住的话……”
许柯抿了抿唇,看着小宁苦恼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知道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了情绪之后,抬步走到了童依身后。
童依的心思全在眼前的石雕上,她声音很小,轻轻戳着石雕的尖角,甚至还给它起了个可可爱爱的名字:“小独角兽,你为什么只长了一个角呀?”
“因为它的角,是用来明断是非的。”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童依动作一滞,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眼底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天的人,终于肯再和她说一句除了分开以外的话。
童依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有好多话涌上心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她难得有这样语塞的时候,也难得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这一刻,童依无比懊恼自己从前那些看着靠谱的交际技巧竟然在这种场景下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两个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她苦恼地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那什么,”她想办法找了个话题,希望两个人之间不要这么尴尬,“这小独角兽,还挺……有意思的。”
第九十一章 首战告捷
“它叫獬豸。”许柯看着眼前有半人高的石雕,脸上的神色依旧清冷,却难得没了早上那样疏离,而是耐心地和童依介绍,“是上古神兽,它很聪明,能辨是非,识善恶。正因如此,书中记载它‘所以触不直者去之’。”
“哦。”童依抿了抿唇,她坐在律所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许柯高大的身形替自己遮去大片毒辣的太阳,他逆着光而站,让童依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童依眨了眨眼睛,向来张扬明艳的眸里难得泛起一抹无奈,从来没有遇到过聊天聊得这么费劲的时候。
她轻轻咬了咬唇,又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可是它长得……为什么这么像一只羊啊?”
“也有人叫它神羊。”许柯收回视线,声音不紧不慢,“因为它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象征着清平公正。”
大概是发觉两个人就着律所门口的獬豸实在没什么好讨论的,童依忍无可忍,只好故技重施。
她狠了狠心,就着坐在石阶上的姿势,在心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猛然一下站起身来。
她今天郁郁寡欢了大半个上午,早上起来也没有认真吃饭,所以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几分红润,甚至连口红也是温柔的裸色系,看上去的气色远没有平时那样好。
加上刚刚那一下,她迅速的起身带来了如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童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没有任何任何防备般晃了晃。
律所门前低矮的台阶算不上宽敞,童依摇摇欲坠的身子更显单薄,看上去实在是让人提不起戒备。
低血糖?中暑?还是她身体本来就不是很舒服?
许柯暗着眸,各种各样的猜想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他还是没有狠心到真的置若罔闻袖手旁观,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伸手扶住了童依的手臂。
他比童依高出许多,所以很容易就将人稳住,却不想她竟然趁势倒进了自己的怀里。
发觉她这么明显的巧合时,许柯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地被自己揽进了怀里,这个时候要是再松手,她怕是真的会狠狠摔下台阶去。
这么想着,他冷了冷眼神,情绪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一方面懊恼自己又被她的把戏蒙蔽了心神,可另一方面又实在谈不上后悔刚刚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