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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桐枝这一觉睡得安稳.
  没有填塞大量无用信息的梦,她?仿佛回到母妃温暖的怀抱,自上午一直睡到夕阳映红天际。
  贺凤影见她?唇角萦有微微上抬的弧度,没忍心唤醒他,只吩咐厨房备好用骨头熬好的肉汤,等她?睡饱自然醒来,就立刻下一碗面?送来。
  小姑娘睫羽如蝶翼般颤动,缓缓睁开眼。
  久违的安眠馈赠给她?足够的清醒,总是半耷拉下的眼幕得了支起的力气,黯淡的眼眸莹润出光泽。
  精神上沉重的镣铐一经卸去,她?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仿佛下一刻能像云朵一样飘起,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微红着眼坐起身,沉默地伸出手臂,将?仔细观察她?状态的贺凤影抱住,埋首在他肩窝。
  好一会儿,心中的喜悦才正式淌出眼眶化为泪水,小姑娘声音娇娇地道:“我刚才没做梦,睡得很好。”
  贺凤影拍着她?的背,既为她?感到欢喜,又实在怜惜她?连好好睡上一觉都成为奢侈难以实现的愿望。
  温热的汤面?慰藉她?空了许久的胃,贺凤影温声问她?的想法?:“你觉得自己好好睡了这一觉,有孙医师的功劳吗?”
  李桐枝眨了眨眼,不太能确定。
  她?听贺凤影说了,自己喝下的药,药方不出奇。
  如果孙医师真的派上用场,就应当是他那番话?对自己的心病起效了。
  可那寥寥几句话?真的起效了吗?
  她?在入睡前,心跳犹然不正常地忽急促忽缓慢,精神也依然是耗空殆尽的状态,没有什么?改变,怎么?睡过去之后,感受就全然不同了呢?
  抿唇思忖片刻,她?慢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可往好了想,与他认识后我能睡好,他该算是我的福星?”
  贺凤影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一个才从刑部大牢里提溜出来的人,至多是在见她?之前洗清了身上的晦气,能有什么?福气。
  若依贺凤影的阴谋论?怀疑,治疗效果这么?显著有效,最有可能是自导自演。
  只是孙医师不像有本事致使?李桐枝陷入苦痛。
  即便?他真有些手段,在自己下令逮捕将?人看押在牢里之后,应当也发挥不出来。
  虽然按照他一贯的做法?,怀疑心一起,无论?支持的证据有多么?不充分,都该先将?人拿下好好审讯一番,但事关?李桐枝的心病,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唯有孙医师能凭胡来治好李桐枝莫名其妙出现的心病,却因?为他把?人收押审讯弄残而导致她?没法?康复,那么?他事后再怎么?痛悔也无用了。
  贺凤影用手轻轻捋顺她?的长发,道:“且让他继续给你治,看看效果。如果你能康复,我去确认他没太大问题,不会吝于予他报酬。”
  第34章
  为了治愈李桐枝的心病, 贺凤影向皇后请旨,允她暂时居住在忠义侯府。
  她夜间得以饱眠,虽然眼下疲惫凝成的乌青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 但终于能在清醒的状态下享受一会儿惬意时光。
  今日贺凤影不得不前去枭羽司处理堆积的事务。
  孙医师被江浔再度以治疗之名领进院内, 入目便是一身藕色衣裙的娇美小姑娘懒懒靠坐在藤编躺椅上, 表情恬静地翻看着话本?。
  暮春时节, 她身侧梨树上洁白如雪的花朵沉甸甸压低枝桠,漫开浓郁的花香。
  眼前光景美好如画, 孙医师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下意识怕惊破宁静,不敢踏足其中。
  跟在他身后的江浔,在他肩背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一把, 低低冷声警告道:“好好医治九殿下,小?侯爷不在, 我会看着你。”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贺凤影的亲随,照理应当属侯府仆从?一等。
  可?孙医师看出他与?贺凤影气质相仿,视人不似视同类, 若说贺凤影是个阎王, 江浔多半得是判官, 都不在乎人的生死。
  孙医师畏惧他仅次于贺凤影, 心尖颤抖着喏喏应声,支着软了的双腿往李桐枝的方向走。
  “是你来啦。”
  她轻柔的嗓音如蕊花坠地, 因是主动与?人搭话, 面颊微红,看向他的杏眼弯起如新?月, 扑动从?树冠落下的点点光晕:“我真的有睡好,得谢谢你。”
  即便说不上她得到的安眠是不是因孙医师的治疗, 仅以两人病患与?医师的关系,她也不该吝这一声谢。
  孙医师表情微僵地避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拖沓走来被尘土搞得脏兮兮的鞋面,结结巴巴地说:“殿下能睡好是好事。”
  李桐枝很?珍惜久违的清明神?志,为了保持下去,从?侍女手中接过与?昨日相同药方熬煮的药。
  因记着药有多苦,稍稍皱眉,但没多犹豫地完全饮尽。
  口中久久不去的苦涩令她卷起舌头,询问?向自己的医师:“吃蜜饯会破坏药性吗?”
  自然是不会的。
  孙医师摇了头,暗忖自己被贺凤影命令开药时心中慌乱,没顾及上在药方里添加甘草。
  现在如果提出改药方,说不定会被指摘医术低劣。
  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他正思考该如何?解释自己配的药过于苦涩,就听到她喃喃安慰她自己:“良药苦口,我知道,多喝药才能快点好起来。”
  口中含入一颗蜜饯,她言语不甚清楚地问?:“那么?接下来要对话什么??”
  只要有益于心病的治愈,她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羞怯心,鼓起勇气来和关系并不熟稔的医师交谈。
  不过发现孙医师站在离自己一定距离的地方,瑟缩地躬下身来聆听自己说话,她顿了顿,轻声向江浔请求道:“能为他搬张凳子来吗?”
  江浔自然不会拒绝她,进屋一趟,拎着凳子腿出来,把凳子丢在孙医师旁边,以眼神?沉默地示意坐下。
  他曾经以枭羽卫的身份与?李桐枝对话过,为免她从?声音意识到他们是同一人,尽可?能不在她面前开口。
  李桐枝以为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微颔首谢过他的帮助,重新?看向孙医师,等待他开启话题。
  小?姑娘的性情过于纯然,面对她如临水照影,饶是孙医师熟练于说谎和欺骗,也不免在认清自己丑陋的内心时自惭形秽。
  坐着她善心吩咐取来的凳子,如坐针毡。
  他该有许多编造出来的故事可?以讲出来。
  毕竟旁边没有仿佛能窥破一切谎言的贺凤影盯着他们交流,江浔虽然冷酷,但似乎更注重他的举动而不是语言。
  现在他尽可?以动一动心思,花言巧语地编造一些凄惨的自身经历,博取李桐枝的同情,取得她的信任,按照计划去推进下一步。
  她看着就心肠柔软,容易轻信他人,欺骗她是最容易的事了。
  可?骗子犹豫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拥有芝麻点儿?大的良心能被唤醒,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无辜遭受苦难的小?姑娘拉进会让她更加痛苦的骗局里。
  她本?来不会是他选择的欺骗对象。
  孙医师嘴唇蠕动,谎言全堵在喉咙里,最后唯有真话可?以出口:“其实我的医术不好,连半桶水都没有,之所以能治你的心病,或许……或许是因为你并非真的病了。”
  虽然表现出来的症状仿佛是心病作祟,但他是知情人,心知肚明李桐枝是被刻意针对她制造出的梦折磨得心力交瘁。
  不用药,不用交流,只要梦停下,她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就像她现在一夜安眠,就能恢复体谅他人的气力。
  李桐枝迷惑地侧了侧脑袋,不太?确定地道:“是这样吗?”
  听他否定心病的存在,江浔眉间褶皱也更深了些,无声地质询。
  孙医师又?紧张起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不是生病,而是被暂时困在某种梦魇心障里,如果情况渐渐有所好转,我们可?以试试仅通过对话来引导你,而不必每次都先饮一碗药。”
  是药三?分毒。
  他还?没有好心到就此揭示出一切是陷阱骗局,即便被她的纯善打动,至多也就是想办法让她少吃点苦头。
  他说:“下回你可?以试试不喝药。”
  *
  下午的时候,孙医师向江浔提出出门一趟:“我与?九殿下没有那么?多好聊的话题,下次总不能把我在牢里的见闻说给她听。让我去京中茶馆坐一坐,听听旁人的对话,得点灵感吧。”
  现在的他是医师,并非囚犯。
  虽然他的身上还?有一些可?怀疑的地方,但在他治疗李桐枝期间,这种合理的请求还?是能够满足。
  江浔面无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城门卫不会放你出城,希望你不要做出逃跑一类麻烦的举动。”
  “当然,我可?还?惦记着治好九殿下之后,得到那一大笔诊金呢。”孙医师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那么?。”江浔退开一步,孙医师身周的压迫感随之消减:“小?侯爷与?殿下约定酉时整回,你的归时也得是酉时。在那之前,你拥有有限的自由。”
  孙医师去了茶馆,很?正常地喝茶听曲,捧场地赏了琵琶女一吊钱,申时中便乖觉地回到忠义?侯府。
  琵琶女则在茶馆关门后,停在家住小?巷前的槐树前,不太?认真地烧了几?张纸钱。
  见火渐熄,望了眼天边晚霞,径直归家。
  霞光将要彻底消失时,有人驻足这小?堆没有余温的灰烬旁,踢开面上的灰,看到里层几?张没有完全烧掉仅被熏黑了的黄纸。
  丑时中,夜色最浓稠的时候,连热闹的勾栏瓦舍都歇灯灭烛,仅有结伴的更夫会提着灯笼在外行走。
  忠义?侯府同样静谧下来。
  孙医师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寻到侯府北边靠近外街的一个角落,隔着常人难以翻越的高墙,压低声音问?:“小?溪,你来了吗?”
  “嗯。”不耐烦的声音搅在夜风中:“我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联系,有话快说。”
  “他们相信了我的确能医治好九公主。”孙医师犹豫着说道:“我可?以得到一大笔诊金,是足够我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不如我们带钱走吧。”
  “你想我半途而废。”女子的声音愤怒:“你找我来,竟然就是想我放弃现在侍郎之女的身份,放弃未来侯夫人的身份。”
  孙医师拧紧眉头,道:“你不知道那个贺小?侯爷有多可?怕,在牢里眼都不眨地就杀了人,血溅了他一手,他完全无动于衷,我……”
  “是你不知道。”她打断道:“你不知道他前些天险些杀了我。”
  “什么?!”孙医师悚然一惊:“你都亲自面对他的疯狂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一早就选择了他,就算反悔了也没法改!”她声音急促地恨恨说。
  稍顷,她冷静下来。
  “我早知道他疯,拿下他的难度高,事先有心理准备。不过只要让九公主放弃他,我再出现,接受他的黑暗面,他总会愿意选择我的。”
  孙医师脑海中闪现贺凤影满腔柔情尽数给予李桐枝的画面,尝试劝说她不要把事情发展想得过分理想化,再考虑考虑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