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超出在下的想象了……”辛良遥很是苦恼无措:“在下本是来救乔沅,谁能想到会在匪寨见到乔国舅呢?他可是在下未来的丈人啊……这可如何是好?”
房里的说话声陡然提高,这下杜昙昼和辛良遥两个没受过训练的人,也能听清里面的声音了。
“……果然是国舅爷。”辛良遥认出了他的声线:“大人真是好耳力。”
国舅爷与另一人像是起了争执,起初还不太听得清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随后随着他怒气越来越积攒,音量也越来越大,到后来都震得木门隐隐颤动。
乔和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斥道:“老夫每年给你们水匪送来多少官盐!条件从来只有一个,让你们消停消停再消停!不要去抢湖上走水路的商客!可你倒好,其他商人你是不抢了,直接打劫了官船!还杀了十几个护船官兵!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让老夫为你们善后?!没门!”
对方的态度却冷静多了,只听他冷笑一声:“国舅爷怕是搞错了因果吧,明明是您给我们的官盐质量越来越差,数量也比从前少得多。您利用我们水匪,在皇帝和世人面前博了多少美名,利用完我们之后又想过河拆桥。”
那人冷嗤道:“我今日奉劝您一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是您再想着骗我们,我水匪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件事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看清乔国舅的真面目。”
“你——?!”乔和昶怒火中烧,却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那水匪又道:“什么不让我们去抢别人的货?您也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卖官盐得的利,我向来分您一半,五年间,您拿了我多少钱。要是您真的大公无私,怎么不见把那些钱拿出来接济穷苦百姓啊?还不是都被您中饱私囊去了。”
水匪阴阴一笑:“您在城外的豪宅我可是有幸看过,那富丽堂皇的样子,只怕连皇宫也比不上吧。”
辛良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紧紧攥住门框,连指甲在上面留下了划痕都不知道。
“乔国舅居然暗中勾结水匪?还连续五年从中得利?难道——难道是乔沅撞破此事,才被他指使匪贼抓了?!”
莫迟低低道:“乔和昶要是想杀乔沅,在自己府里就杀了,何必大费周章?”
辛良遥怔怔看他几眼,苦笑道:“也是……大人说得没错。”
杜昙昼轻声提醒:“两人谈得并不顺利,也许很快就会不欢而散,我们是否要先行躲避于暗处?”
莫迟点头。
辛良遥虽然还想再多听几句,希望能听出乔沅的下落,但为了不暴露行迹,只能先跟随二人躲到拐角处的阴影里藏起来。
杜昙昼所料无错,三人刚在拐角藏好身形,那扇房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乔和昶从房中走出,气得火冒三丈,胡子都恨不得倒竖起来。
“老夫言尽于此!若是你真敢把事情捅出去,老夫贵为皇帝的亲舅舅,总有转圜余地!可你们一群匪贼,都是罪无可赦之徒,到时候全都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你自己想想吧!”
水匪不置一词,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乔和昶冷哼一声,怒而一挥袖,转过身,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了。
水匪站在门口,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阴恻恻地望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他一转头,本想往房间里走,陡然见到门框上有几条细微的痕迹,蓦地停下脚步,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几道可疑的细痕。
辛良遥暗道糟糕,那是他不慎用指甲划下来,没想到那水匪如此敏锐,那么浅的痕迹都被他看出来了。
辛良遥紧张万分,死死攥着衣服,生怕因为自己的粗心而连累两位大人,更怕救出乔沅的计划功亏一篑。
万幸的是,那水匪只是盯着看了几眼,没有产生太大的疑心,就向房间里走去了。
辛良遥大大松了口气,刚才只感觉全身血液流尽,现在血流迅速回流至心脏和大脑,让他的脑袋涨得发懵,耳朵都在嗡嗡作鸣。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喘了几口气,轻声问:“两位大人,趁他进去,我们该走了吧。”
杜昙昼却说:“莫急。”
莫迟则是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瞳仁在晦暗的楼道里仍旧熠熠发光,像是潜伏在黑夜里最冷静的猎手。
不久后,那水匪从房中出来,将房门仔细锁上,然后朝乔和昶离开的方向,缓步离去了。
“走。”
杜昙昼刚出声,莫迟已经窜了出去,几步来至门外,从腰带里找出一根细细的银丝,插入门上的锁头之中。
辛良遥反应慢了半拍,落后了二人几步才走到门边。
银丝在锁眼里转动了几下,只听咔的一声响,锁头应声打开,杜昙昼一把抓住松开的铁链,没有让它掉落在地发出响动。
放下门锁,推开木门,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间厅房。
厅房比他们以为的要大上许多,还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摆了长桌和好几把椅子,看上去像是水匪的会客厅。
会客厅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型的临淳湖水图,上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木旗,标记着湖上的某些重要地点。
绕过一扇硕大的屏风,后面就是里间的入口。
里间没有桌椅,只顺着墙根摆放了许多木柜。
辛良遥还在感叹水匪制作的水图之精致时,杜昙昼已经和莫迟相当有默契地走向了里间。
他们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要找什么。
之前的争执中,水匪曾说,私贩官盐的收入,有一半要交给乔和昶。
这项交易必定进行得十分隐蔽,水匪不太可能直接把获得的银两交给乔和昶,更稳妥的做法是,以假身份存入银号,再让乔和昶来取。
乔和昶也不可能亲自频繁出入银号,他应该也会指示信任的手下替他取出钱财。
这一来一往间,务必会从银号那里获得许多票据,只要能找到票据,就能顺藤摸瓜,获得国舅爷串通水匪一事更多的证据。
毕竟现在他们只是隔着一堵墙,听到了几句零散的对话,根本无法将乔和昶定罪。
杜昙昼和莫迟一人一边,挨个打开柜门,在柜子里仔细寻找。
辛良遥却等不及了,他从外面走进来,语气有些焦急:“二位大人,乔沅还不知去向,那水匪随时都可能回来,这里头什么都没有,咱们还是快走吧!”
杜昙昼翻找着柜子里成堆的杂物,“辛公子稍安勿躁,待本官寻到想要找的东西,马上就离开此处。”
“你们在找什么?在下也能帮忙。”辛良遥见催促无效,干脆决定加入他们:“三个人一起翻,还能快一点。”
杜昙昼头也不抬:“银号的票据,尤其是大额的、频繁的存钱票据。”
辛良遥一层层拉开面前五斗柜的抽屉,在里面找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又一层层关上,转头去翻另一个。
再连翻了总计十八层的抽屉后,辛良遥没耐心了。
他用力拉开第三个柜子最上顶的抽屉,谁知动作太大,里面的东西又太重。
在他大力的拉动之下,整个抽屉脱离了柜体,直直往地上砸去。
这么大一个木抽屉砸落在地,不知要造成多大的响声。
辛良遥这回反应极快,他猛地一蹲,伸手一接,用自己的手臂和大腿牢牢抱住了下落的抽屉。
“呼……还好还好!”确保没有产生任何响动后,辛良遥长长松了口气。
他翻了翻抽屉,没找到什么不寻常之物,就准备把它放回去。
正当他想将抽屉塞回柜格时,柜子后面的某样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辛良遥看了几眼,奇怪地“嗯”了一声,将抽屉放下,把手伸进柜子里摸了两把。
不知按到了什么地方,这架五斗柜突然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左侧移开,露出了柜身后的暗格。
杜昙昼和莫迟听到动静,都走了过来。
辛良遥手伸进暗格,拿出了一沓纸制的东西,借着房中的烛火一看,这些居然全都是银号的票据。
“通渠银号?”辛良遥念出了上面的字:“收到廖翎存入银两三千,由计勇亲身取出,不得有误。永章二十三年十月十四。”
翻了翻其余的票据,存钱的和取钱的人都是这两位,除了金额和日期有所不同,其余都一模一样。
杜昙昼:“看来这水匪头子的假名就是廖翎,那这计勇估计就是乔国舅的人了。”
莫迟:“辛公子,这通渠银号——”
“不是在下的!”辛良遥很清楚他要为什么:“这通渠银号馥州城最老的银号,在下还未出生时它就存在了,只是计勇这个名字,在下仿佛在哪里听过——”
他猛地抬起头,对杜昙昼惊道:“这个计勇,就是乔国舅的管家!”
第60章 杜侍郎不仅能断案,还会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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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昙昼把暗格里的票据收起来,塞进怀里:“有了此物,回到馥州城就知道该从哪里查起了。走吧,那水匪随时都会回来,不要耽搁太久。”
三人离开厅房,莫迟重新锁上房门。
“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辛良遥问。
莫迟指了指乔和昶和水匪二人离去的方向:“往下的楼梯应该在那里,就算乔沅真的被水匪抓了,应该也不会关在上层,继续往下走吧。”
三人往前走了几十步,楼梯就出现在眼前。
辛良遥叹道:“这次终于可以走正常的楼梯,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顺着木梯往下滑了。”
莫迟原本是很警惕的,下楼时一直将长刀横在身前,连后背都绷得笔直。
但奇怪的是,往下走了很多层,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影,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整座匪寨都安静得可怕。
杜昙昼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好像所有的水匪都藏了起来,静待三人落入某种早已准备好的险境。
甚至连辛良遥都觉得不对劲,但他一心想要救出乔沅,顾不上这么多了。
“也许是匪寨太大,而水匪人数又不多,所以沿途才没碰到他们吧。”辛良遥道:“顺利难道不是好事么?这样我们能尽快找到乔沅。”
三人顺着楼梯又下了几层,莫迟感觉应该已经来到地面,而眼前的景象也证实了他的感觉。
楼梯尽头,一扇顶天立地的铁门挡住了通路。
铁门另一侧隐隐暗暗,依稀传来湖水的潮气和森森凉意。
铁门上并没有锁,但却严丝合缝地关闭着,任谁去推都纹丝不动。
莫迟马上意识到,这扇门是由机关锁住的。
要求一个成日潜伏在塞外的夜不收,在探听情报之余,还要熟练掌握机关术的奇技淫巧,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莫迟手扶着铁门栏杆,看着另外一侧望洋兴叹。
杜昙昼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呆若木鸡的无奈神色,在胸膛深处低低闷笑几声——被灵敏的莫迟全都听了进去。
机警的夜不收横眉瞪来,杜昙昼倏地板起一脸正色,假装刚才取笑他的不是自己。
莫迟又瞪向辛良遥。
辛良遥眨巴着眼睛,无辜道:“在下可是一声没吭!”
“在楼顶的时候,是你不小心误触了机关才打开暗门;刚才的议事厅里,又是你手忙脚乱才发现了暗格,现在呢?你再随便乱动几个地方,看能不能把这扇门打开。”
辛良遥依着莫迟的指令,随心所欲地在铁门上和周边的墙上,乱敲乱打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