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由铁刀木制成,这种木头木质坚硬,一般刀斧都难以砍动,故而得名。
除了船底做得更为坚固外,官府还雇用了当地最熟悉水情的船夫,专门在此段水路为护船官兵指引方向。
即便如此小心,在穿行这段水路时,也时有意外发生。
冉遥任刺史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临淳湖上开辟了一条安全航路。
他的做法虽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既然湖底暗礁丛生,那找人把礁石凿去,不就能安稳行船了?
冉遥花重金,请来了馥州城内所有擅长泅渡的人,又为他们专门研究了一套凿除礁石的工序。
冉遥让众人站于船中,先在礁石裸露于湖面上的部位凿出孔洞,再把煤塞入孔洞焚烧,待礁石足够烫后,往石面上浇灌醋水。
冷热相激,礁石当即崩裂,此后再使用铁锤凿子敲打扣挖,便能除去阻碍航行的暗礁。
如此折腾了十八个月的时间,终于在临淳湖上,辟出了一条没有暗礁的水路。
那段时日,冉遥天天守在船上,和所有人同吃同喝同干。
一年半下来,整个人又黑又瘦,还练出了两条精壮有力的胳膊,连官服都大了一圈。
站在凿石工里,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四品大员。
冉遥想,从此以后,运盐铁的官船往来就可再无阻碍。
可事情往往不会就这样顺利进行下去。
此刻,这条平缓的水路岸边,跪着四个护船官兵。
官兵们浑身湿透,满脸惊恐,形容狼狈,连甲胄都丢了。
冉遥火急火燎地从马上跳下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往水面上找了半天,一点官船的影子没看到。
他不敢置信地怒问:“船呢?其他人呢?船上的官盐呢?!”
四个士兵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吭声。
“说话呀!”冉遥一脚踢倒一个。
被他踢翻的士兵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丢失官盐是大罪,他就算侥幸活下来,还不知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他哆嗦着嘴皮子,颤声道:“回大人,其他人好像……好像都被杀了,满船的盐和整艘官船一起,都被……被水匪劫了!”
冉遥几乎是在咆哮:“水匪?!五年了,临淳湖整整五年都没出现过水匪的半点影子!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呢?!”
“属下、属下也不知……他们就像泥鳅一样从水里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那么出现了!护船官兵几乎都被他们所杀,属下几人……是跳湖泅水才逃出来的……”
“你还有脸说?!”冉遥火冒三丈。
官盐整船被劫,他的乌纱帽都不见得能保住,难怪他生气。
杜昙昼在一旁问:“冉大人,这些年我在京中,从未听说馥州有匪患,那水匪究竟从何而来?”
冉遥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皱眉不展,喟叹道:“杜大人啊,又是你明明是干了件正确的事,可产生的后果,却不见得是好的!”
冉遥告诉杜昙昼,七年前,他凿出了那条安全的航路后,官船往来是稳当了一阵子。
可日子一久,就有贼人心生歹意了。
冉遥开凿出那条通路前,由于湖面上岛屿众多,分布复杂,因此临淳湖中有无数条不同的路线,都可以让船驶入顺马河。
即便有人打官盐的主意,可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官船会从哪条路线前往缙京。
可那条水路一开通,所有人都知道,运送官盐的船定然会从那处经过。
只要沿途设伏劫掠,就能轻而易举地抢走官盐。
所以在路线开通后,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水匪四起,官船经常在夜间遭到抢劫。
也正因如此,又过了半年,也就是五年前,皇帝将乔和昶封到了馥州,让他去管理当地的盐铁运送。
冉遥语气复杂地说:“也不知国舅爷使了什么神仙招数,自从他来到馥州,没过多久,水匪就销声匿迹了。”
“神仙招数?”杜昙昼问道。
冉遥:“自从国舅爷来了以后,官盐之事就交由他全权管理。
冉遥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乔国舅重启了原先那些沿途有暗礁的通路。
而且国舅爷定下一个规矩,官船选择哪条通路,提前不会告诉掌舵人,而是等到快行驶至这片区域前,由他亲自用信鸽通知具体路线。
除此之外,为防线路泄露,他还规定,护船的士兵除非身死或者重病,不允许更换。
所以从五年前开始,护船官兵就是那一队人,无增无减,没有任何变动。
乔和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官盐的行进路线最大程度地保密,减少提前被水匪得知的隐患。
冉遥:“我也不知是不是此法奏效了,总之自打国舅爷来了馥州,临淳湖的水匪就等同于绝迹了。”
谁知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短暂的思考后,杜昙昼走到四个官兵面前,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物,问:“你们为何没有穿甲胄?”
有人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四人那时刚换完岗,正在船舱里休息,所以才没有穿甲。”
杜昙昼点点头,又问:“水匪究竟是如何劫的船。”
“大人,卑职们当时在船舱尾部的船室内歇息,忽然听得喊杀声,便齐齐冲出门去。可那群匪贼身手剽悍,喊杀声起来时,他们已经冲到船尾了,甲板上的官兵正在苦战,卑职四人也加入战局。”
只是那群水匪凶猛无比,护船官兵且战且退,渐渐不敌,四人不得不往后甲板退去。
就在这时,船尾后部的芦苇荡里,突然有人跃出水面,那人用布挡着脸,也不说话,只是不断打手势,让他们四个没穿护甲的,赶紧跳进芦苇荡里。
身上有甲时,是不能入水的,甲胄太沉,会坠着人往湖底而去,那样就淹死了。
所以船上能跳湖逃生的,也就只有他们四个。
四人见势不妙,着实打不过水匪,彼此对视几眼,扑通数声,从甲板上跳下。
就这样,躲在芦苇荡里逃过了一劫。
四人一直躲着,眼睁睁看着水匪杀光了船上护卫,将官船抢走。
直到天亮,四人才敢露出头来,逃到岸边,向附近的驿站报告了此事。
杜昙昼立即问:“那个救你们的人呢?”
“我们刚跳下船,他就消失了,不知去往何方。”官兵十分羞愧,低着头瓮声瓮气道。
冉遥满脸土色。
消失多年的水匪一朝突然出现,行动还十分凶狠,不仅杀光了护卫,还偷走了整艘官船,简直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杜昙昼:“官船是在何处被劫?”
士兵灰头土脸,虚弱道:“行船路线只有掌舵人知晓,那时又逢夜深,卑职只知道大致范围,应该就在湖中的容岛附近。”
杜昙昼望向湖面,远处千岛耸峙,在茫茫烟波中看不真切。
国舅府。
乔沅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今日,馥州城郊的延通寺有庙会举行,乔沅不是去凑热闹的,她是专程去上香的。
这几天,她听说国舅爷夫妇一直在为她的婚事着急,四处寻找媒人打听消息。
乔沅心中担忧,借参加庙会为由,想去求一求自己的姻缘。
延通寺内。
大量的游人都集中在寺外的庙街之中,今日并不是拜神的吉日,寺庙里的香客并不多,显得颇为清净。
乔沅也想寻个求姻缘吉日来拜,只是若不赶上庙会,她没有来延通寺的借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个普通日子前来烧香拜佛。
延通寺后殿,乔沅奉上了五十两的香油钱,作为庶出的女儿,这差不多是她一年攒下的月钱。
她借灯油火烛点燃三支香,恭敬跪于菩萨面前,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
她不求嫁个高门贵客,只求她那唯一的心上人,能够登门提亲。
而她的父亲,也能应允这门婚事。
许下了心愿,乔沅插上三支香,又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信女愿倾尽一切,只求与心上人结为夫妇,白头偕老,两不相疑。”
敬完了香,侍女柔真扶她起来。
乔沅带着她往外走,难得出门一趟,本想同她去庙会上走走,也算凑凑热闹。
谁知柔真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眼神还不住往延通寺的后院房看去。
“你怎么了?”乔沅也好奇地探头看了几眼:“见到谁了?”
柔真有些疑惑,眨眨眼道:“沅娘,奴婢好像见到奴婢的亲爹了。”
柔真的爹就是乔府的管家。乔沅道:“他会出现在寺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说不定也是来进香的。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被他知道我来求姻缘,告诉了爹娘,只怕要被他们责骂了。”
乔沅拉着柔真往前殿走。
柔真却松开了她的手:“沅娘,你不知道,这几日他天天往外跑,奴婢的娘亲问过几次,他都说来延通寺上香。可你也看到了,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哪里是上香的模样,奴婢怀疑他是来偷人的!”
柔真向乔沅福了福身,道:“还请沅娘在此等候,奴婢追上去看看,看他到底是和哪家的狐狸精私会!”
说完,扔下乔沅,一个人跟了上去。
柔真身材纤细,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半点声音也没有。
她就不远不近地跟在管家后头,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往后山而去。
延通寺临山而建,越往后院山势越高,沿途一直要上台阶。
柔真的体力不如管家,连着爬了几段石梯后,渐渐有点跟不上。
管家脚步极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
柔真心里升起一股执拗,她不愿无功而返,非要找到那个勾搭她亲爹的女人。
她停在原地,撑着膝盖缓了缓,待气喘顺了,朝着管家消失的方向继续追了上去。
后院房屋众多,柔真来到一处空旷地带,面前有好几座院房相连,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前方有扇木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响。
柔真无处可躲,便藏在了旁边的一鼎落地大香炉后头,微微探出一点头,朝开门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