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西行几日后,卢栩看到一个野花遍开的山坡,早上的阳光照在南坡上,蒸腾起融化的雪水,升起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
卢栩觉得他看景都要看醉景了,只可惜君齐和卢舟要留守县衙,不能跟他一起出来。
卢栩想,难怪蛮人普遍性情比较单纯浪漫。
沐浴着这样的景色长大,哪能不浪漫。
卢栩喃喃自语:“信还是写早了,该要点儿画家来。”
小跟班亚卡没听清,问道:“什么?”
卢栩:“没什么,你会画画么?”
亚卡:???
他乖巧道:“我会唱歌。”
卢栩:“唱!”
亚卡还满是童稚尚未变声的嗓音,唱着各种各样的牧羊曲,赛马曲,还有歌颂大地的,歌颂河流的,歌颂母亲的歌曲。
卢栩一路带着商队重新走到西境边界,派人翻山去通知那两个混血的部落,他来送温暖了!
两族的人起初还不信,但跟着传信的虎贲军翻过山,看到扎营摆摊的集市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扭头又往回跑。
更多的人牵着牛马,背着筐,拿着袋子,还有人带着孩子,翻山来赶集。
附近部落闻讯的牧民也跑来凑热闹。
他们有人前两日听说了,有商队过来卖货,不想竟然把摊子摆到这里了。
在旷野摆摊,别有乐趣。
做点儿吃的,都香飘十里。
结果他们在这儿停留得太久,痕迹太多,第三天晚上招来了狼群,大晚上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虎贲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勇猛异常,打退了狼群,收拾残局,给卢栩送来好些狼牙。
他们对狼牙兴趣不大,但见卢栩脖子里戴着,干脆送卢栩算了。
卢栩拿去河边清洗干净,喜滋滋包好。
回头去找阿维显摆,说都是他猎的,让阿维帮他做成项链,将来弟弟妹妹一人一条。
他们家调皮捣蛋的卢小锐,值得一口狼牙。
死亡的动物尸首不必掩埋。
初春是食物匮乏的季节,许多动物冬眠醒来,又饿又要生崽带崽。
扔下的尸首,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之后的路上,没再遇到什么意外。
偶尔路过某个领地时,会有在附近放牧的牧民跑来拦住他们,询问你们有这吗,有那吗,能不能卖给他们。
反正卢栩也不急着赶时间,只要有人拦,他们就停一停。
或者找到牧民需要的东西,或者干脆在附近找个地方摆半天摊。
草原上没有街道,没有房屋,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想在哪儿扎营就在哪儿扎营。
走的时候,只要将扎营弄乱的土踩回去就行。
过几日青草长出来,就不会再看见一点儿痕迹。
卢栩又尝试寻找了盐山,还往曾经拥有盐山的阿克朔部领地溜达了一圈儿,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返程时,卢栩在他们曾经办集市的姆姆河畔再次扎营。
冰雪消融后的姆姆河,河面宽达十几米,深处足有两米多。
这回他们不能像上次那样从河面上过了,连抓鱼的技术都直线下降,在河边摆摊三天,一条鱼都没抓到。
附近的牧民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带到较窄的河段,他们踩着石头慢慢过河。
在东岸又停留两天,东西卖得差不多,他们开始收拾摊子,打道回府。
这一次他们主要交换来的是金银和牧民们积攒的兽皮、兽骨、石料、药材等等。
换到了鹿皮、鹿茸的关内商人,高兴得兴高采烈。
等回去把这些找个好买家卖掉,就顶在老家辛辛苦苦干一年了。
辛苦是辛苦,害怕是害怕,但这趟可真值得!
他们乐陶陶,慢悠悠地回家,尚不知道卢庆已经带着商队过了卧虎关。
卢庆在西北打仗多年,但这还是他人生第二次过卧虎关。
第一次,是他们被从朔州调到西北,那一次,他们走的正是关内的路,年纪轻轻,充满忐忑,甚至都没好好看看这座雄关。
然后,就是在西北九死一生十几年。
回家时,他负责押运蛮人东迁至北境,没能从卧虎关入关。
这回,他终于能好好看看这座当年当做靠山和希望的雄关了。
他一路走着,看着护送他们的虎贲军身上熟悉的军装,看着沿途的军户百姓,看着偶尔遇到的牧民,还有在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牛羊。
春天来了,青草替代白雪,将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沙场,都遮掩到草根下,泥土中。
绿色的原野,连风吹过,都是一片碧海。
卢庆眯起眼睛,看着随风伏低,风过竖起的青翠草浪,慢慢笑起来。
几日后,卢栩拖着从登云山逮回来的梅孟希,游说他回去看看他们的书院哪里还需要改进。
梅孟希满脸都是不高兴,“我正灵感迸发,都让你打断了!”
卢栩:“我的梅大才子,你造那些字根本不行!鬼画符成那样,我这种简笔画小天才都看不懂!”
梅孟希怒道:“什么鬼画符?!我那是融合了蛮语古语精华的心血之作!”
卢栩:“咦——?!”
他望着远处,从县城南边远远而来的车马和旗帜,呆了。
梅孟希:“怎么了?咦?!哪儿来这么大商队,那是个什么旗?”
卢栩:“那是……那是我们观阳联盟的旗子!!!”
城墙上,卢舟趴在墙头极目远眺。
颜君齐也匆匆而来。
片刻前,守城的官差发现从南边来了一个大规模的陌生商队。
“是观阳联盟的旗!”
“是我们的旗!”
卢舟大笑着,三步并作一步,飞一样跑下城墙,牵马从城中飞驰而出,迎着他们的旗帜驰骋,奔跑。
卢栩的千里马终于发威,一马当先从北边直追上卢舟,视力极好的兄弟俩看清了骑马走在最前的人。
“二叔!!!”
半年后。
观阳县。
八岁的卢锐手脚利落地翻上书院加修过两次的围墙。
在先生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小猫似的跳下墙头,哒哒哒往码头方向跑。
山上有只小羊不小心摔死了,早上村里来信儿,说他的蛮族二婶儿要烤只羊,叫他们回村里去吃烤羊。
若他们不得空,就明日给送来。
阿娘和姐姐忙生意,早上就让给村里送货的伙计传一声,他们不回去了,趁着三哥也在家,大家多吃点儿,要是有多余的,给二嫂娘家送点儿。
阿娘说,烤肉他们也常吃,家里人多,就别去凑热闹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还没吃过蛮人的烤法呢!
他才从书院跑了没几步,在店中的阿姐和阿娘就跑出来了。
卢锐一看阿娘手中的量衣尺,利落地就上了树。
唉。
他们家店铺怎么就离书院这么近呢?
先生的嗓门儿怎么就这么高呢?
果然,对门甜点铺子寒露姐姐和小夏姐姐也跑出来看热闹了。
四邻优哉游哉也出来看热闹了。
元蔓娘提着一米多长的量衣尺指着树上的卢锐,“你给我下来!”
卢锐:“我才不下去,你要打我。”
说罢,他还又往高处爬了点儿。
这是整条街上最高的一棵大柳树,他娘就是气极了也爬不上来。
腊月见他都要爬上柳树的软枝条了,吓得腿都要软了:“锐锐你快下来!阿娘不打你!”
卢锐:“我不。”
见他又创了爬树新纪录,元蔓娘也有点儿腿软,将尺子扔到脚边和他商量:“你下来!和娘说你又为什么逃学?”
昨日的功课不是做了吗?
难不成还有她和腊月不知道的功课?
卢锐抓着柳树的枝条,踩着树枝,荡秋千似的,一摇一晃,“阿娘,阿姐你们去忙吧,我要回村里吃肉了。”
元蔓娘听罢,气得青筋暴跳:“家里哪天没肉?”
卢锐:“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