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县城近虽然烦,但好处也是多多的,每次有什么好事,县城那边也是先通知他们,他们集市上没弄到什么东西,还能直奔县城去买。
而且从长期与卢栩打交道的经验上看,听从卢栩,除了费翻译和被敌视大岐的部落叫走狗外,向来利大于弊。
老族长听完卢栩的要求,都没问卢栩要做什么,便思考起给卢栩推荐谁了。
“我们部有个放羊的小子,记性很好,不知能不能行?”
卢栩:“放羊的?”
德巴克族长:“不错,一百多只羊,哪只是哪只都能分清。”
卢栩震惊,脸盲症得多羡慕!
他满心期待叫人把牧童叫来,不料,这牧童真是个“童”,才十一。
卢栩:“……”
这也太小了!
卢栩有点儿为难了,“我是想组商队去和各部做贸易,一年可能大半年都在外面跑,这么小的孩子……”
这不是虐待儿童吗?
小牧童却马上道:“大人,我会骑马,我个子小,吃得少。”
卢栩听到字正腔圆的大岐话“大人”,怔了怔,稀奇道:“你会大岐话?”
小牧童:“我跟我爹娘去过集市,听别人都这么喊您。”
卢栩:“你还会说什么?”
小牧童将集市上常卖的东西全用大岐话说了一遍,带着他们伙夫的口吻来了句“饺子三碗炸一碗,谁要炸饺子到后面排队。”
那语气惟妙惟肖,简直一模一样。
卢栩要笑死,用大岐话问他:“你喜欢吃饺子呀?”
小牧童摇摇头,也用大岐话回答,“我没吃过。”
卢栩:“没吃过?”
小牧童:“嗯,太贵,我,不吃,看。”
他词汇全是在集市上听来的,也没人系统教过,完整的句子不会说,只会往外一个字或一个词地蹦。
但这样卢栩也听懂了。
他往小牧童身上看,看到他身上当衣服披着的毛毡是很旧的,脚上没穿鞋,手上也有冻疮,身上脏脏的,但眼睛特别的亮。
卢栩问:“你喜欢赶集吗?”
小牧童重重点头:“赶集,喜欢!”
为了向卢栩展示他的优势,他还努力介绍自己:“比赛,我,米,差点!”
卢栩:“比赛你差点儿赢了米?”
小牧童欣喜点头,“我,三个。”
卢栩:“跑了第三?”
小牧童:“对!”
然后他又小声嘀咕着“第三”。
卢栩:“行,挺聪明,我要了,每个月我给他开工钱。”
这次卢栩是用蛮语说的,小牧童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差是什么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做官差给钱给吃的,做了官差就饿不死了。
可惜他年纪太小,招官差人家不要,这会他终于抓到机会了。
他跪下激动地用蛮语感谢他们族长,首领,感谢卢栩要他。
卢栩叫他回去告诉家人,收拾两身衣服。
小孩出了帐篷,蹦起来往回跑。
卢栩瞧着他那飞一般的脚步,满心都是,可怜见的,大冬天孩子连双鞋都没有。
可各部都不缺这样能不能长大听天由命的孩子。
卢栩眸色暗了暗,更觉他和君齐,还任重道远。
他又在德巴克部招了五人,和那小牧童差不多,全是贫苦人家出身,还全是这次大雪遭了灾的。
他们离县衙最近,昨天傍晚就从县城领到粮食了。
他们这么近,就在县衙眼皮子底下,自然遵纪守法,晚上族长就按人头发了,今天卢栩来招人,领到了赈灾粮的人家,没一个怀疑卢栩会虐待他们。
若要他们当奴隶,直接征就是了,他们这种小部落,又不敢说个不字,何必多此一举哄骗他们呢?
等卢栩说要让他们部落出三十到五十人去登云山南麓割草,也没遇到什么阻碍,族长让人一问,就有人来了,主力还是受灾的那一批人——
卢栩说,去割草一天三顿饭,割到的草归他们,路上来回的时间也算工期。
这条件,去一天就能为家里节省一天饭呢!
家中受灾,牲口冻死的人家,这会儿也没什么活儿可干,能省一点儿是赚一点儿,干嘛不去?
卢栩还怕招不上人,结果说完条件,很快就招够五十人了。
随后,他又领人回去,再跑别的部落,凑够百人,就让官差带他们去登云山那边先清理杂草。
这会儿登云山南麓积雪已经融化差不多,新草未生,全是枯草,割下来晒干,品质虽不如夏天、秋天的草,但这里草木旺盛,大片大片的,收拾出来喂牲口,当茅草搭屋顶,都凑合能用。
有官差领着,军马营的虎贲军虽然不时会过去巡视,但都是远远看,紧张的蛮人们慢慢放下戒备,只在虎贲军出现在山头往下看时,才下意识往山上望望。
很快,附近唯一的小镇也得到了消息,卫二亲人就在这小镇上,卢栩干脆让卫二找人负责给大伙儿做饭。
小镇上的百姓都不懂蛮语,小心翼翼和蛮人接触几天,发现,得,这群蛮子其实也和他们这些庄稼汉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对方放羊,他们种地,也不是人人都凶神恶煞的。
几天过去,他们相互能结结巴巴说几句打招呼的话。
开荒有进展同时,卢舟带的北庭县的商队也在六个集市上开始顺利的贸易。
和大岐人做贸易,可比跟蛮人省力得多,大家没有语言障碍,还能边做生意边找乡亲,还能相互打听着三县各处的境况,相互参考着来年的打算……
从北庭县南逃到北关和西峰县的百姓,听着北庭县如今的情况,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
他们现在没土地,也没什么活儿干,普遍是帮人盖房子做苦力,等两县城墙修好,房子盖好,他们又没处可去了。
“你们还和蛮子做生意?”
“北庭县真的人人都有活儿干么?”
“还要盖书院?谁读啊?”
“什么?你们人人识字了?!还人人会说蛮语?”
“哪儿,哪儿?你说县令大人要在哪儿种地?要找人种地?”
他们听天方夜谭似的,无比吃惊。
可越打听就越纠结。
好容易跑过来了,再回去又是好一番折腾。
有老有小的,可真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了。
有人忍不住问:“县令大人能把我们的地从蛮子那儿要回来了吗?”
北庭县的商户们卡壳。
他们的地也还没要回来呢。
另外有人道:“要回来?要回来你们敢去种么?”
众人齐齐又黯然了。
是呀,就算要回来,他们敢回去吗?
且不说也许根本种不活庄稼,即便能种活,谁敢去蛮人窝里种呢?
他们忧心忡忡时,颜君齐也见到了江郡守,正在和江郡守商讨这件事。
“你说,你打算将军户们的土地租给蛮人,让他们付租金?”
颜君齐:“正是。”
江郡守皱眉细想。
军户们,尤其是北庭县军户的土地大多已经被蛮人占领了,即便强行要回来,等他们一开始游牧,必定还会再占去,再生出许多事端。
白峰部造反,除了曾经的积怨,也有一部分客观原因出在土地上。
他们部落人多,迁徙的地方又荒凉,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去侵占他人的土地,扩大他们的领地和放牧区。
从前蛮人部落一直是这样相互抢地盘,争领地的,白峰部看看同样不好过的部落,很自然就做出了选择——
与其内斗,不如联合起来抢大岐人的。
他们一拍即合,几部赶走了大岐军户,还将南部部落往南逼,最终惹怒了虎贲军和龙虎营……
但若土地的问题不解决,白峰部的祸乱早晚还会上演。
蛮人部落的界限本就是流动的,就像占山的猛兽圈地盘一般,根据各部的强弱,实力,一直在变。
让他们固守一方,根本不现实。
眼下马上就是游牧的季节,若将军户们重新迁回他们的土地,不知还会起多少纷争和事端。
可让军户们长期待在北关县和西峰县也不是办法。
西峰县情况尚好,至少有山麓可以开垦,也可以慢慢转向游猎,总能让大家吃上饭。
但北关县作为三县中最小的一个,实在没能力容下最多的人。
除非北关县也有卢栩那样的大商人,可以靠一己之力源源不断地赊账给县衙,带全县开工坊做生意。
否则,哪怕他这个郡守,也不可能像卢栩一样不停往县衙填钱。
他也填不起,也不像卢栩那样敢把全部家当都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