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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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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地藏经》,为亡魂超度。
  第六十二章 (已修)
  阴沉沉的天又持续了几日, 终于簌簌地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晨间醒来,大地白茫茫一片。
  乾礼宫的书房里, 银丝炭烧得哔剥作响, 暖烘烘的空气里又夹杂着龙涎香,皇帝坐在书案前听禁卫的复命。
  突然, 他神色一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那禁卫又拱手重复了一遍, “回皇上, 卑职按您的吩咐暗中盯着那女冠, 见她们礼宫后不回广阳, 反而在驿馆住了下来, 卑职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便留了个心眼, 果然今日一大早, 其中一名女冠上药铺买了些药材,卑职问了店家, 买的竟是麝香、红花之类的烈性药材,因而卑职猜测……”
  饶是皇帝再迟钝,也发觉了这当中的蹊跷,就说两人受太后宣召而来,为何出了宫不回广阳, 反倒在驿馆里住了下来, 而且两个女冠, 又如何用得着这些烈性之药?
  他年纪虽浅,可自幼养在深宫, 后宫里什么都不缺,可最不缺的就是争宠,这些东西他也略有耳闻。
  他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太后怀了孕,可又怕丑闻隐瞒不住会葬送了这到手的权利,所以只能暗中将这胎儿堕了下来。
  所以,她不敢寻太医院,只能大费周章地从宫外寻来了这个女冠。
  “蔺嘉月,你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皇帝的嘴角突然多了抹阴恻恻的冷笑,“你害死我母后,又把朕当傀儡操纵,殊不知竟败在自己的淫?行上,你想要独揽大权,光复河山,那也得问问朕同不同意!”
  他背着手,踱到那禁卫面前道,“俞将军,你做得不错,继续暗中盯着那两个女冠,有什么情况再来报与朕。”
  “卑职领旨。”
  皇帝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道,“办妥了,朕重重有赏,要是做不好,就提头来见吧。”
  禁卫应喏。
  皇帝脑里灵光一闪,又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不在话下。
  翌日,嘉月又派人将那两人宣进宫来,女郎中怕被禁军盘查出来,她早已把药磨成了粉末,包成一包包的药粉缝到了袖笼里,这才躲过搜查呈了上来。
  嘉月使了个眼色,忍冬便上前接了过来,并拿出了赏钱递给了她:“这些钱不多,却也够娘子裁几身衣裳,买几副首饰的,还不快接着。”
  女郎中只得接过沉甸甸的一贯铜钱,叩首道:“民女多谢娘娘。”
  嘉月道,“是本宫要多谢你才是。”
  女郎中的头垂得更低了,“民女微末之举,实在愧不敢当。”
  “好了,你倒也不必自谦。”
  郁金觑了一眼,“娘娘若无其他事吩咐,我们就先告退了吧。”
  她点头应允,两人便都舒了口气,趁机退出来。
  看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嘉月面沉如水,冷静嘱咐忍冬熬药,又借口身子抱恙,让内阁先把折子留着,日子她也提前算好了,明后两天休朝,正好可以卧床修养。
  这几日,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抄了几张地藏经,以此消除业障,也祈求她能尽早登极乐,倘若再度投胎,千万不要投在她这个自私自利的母亲身上了。
  浓黑的汤药熬了足足两刻钟才熬好,忍冬知道她向来怕苦,特地又配上一碟玫瑰杏脯。
  嘉月端起碗,咬了咬牙,仰起头,任苦涩的汤药一点点淌过喉咙,直到碗底只剩下一点点药渣,才将碗搁了下来。
  药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腥苦,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从舌尖剌到了喉咙,再戳进五脏六腑,疼得她止不住地抱紧双臂蜷了起来,眼角的泪更是刹不住地往外留着,很快便将枕头打湿了。
  仲夏等三人守在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见她神情痛楚,不禁攒紧着手问,“娘娘很疼吗?”
  嘉月捂住了肚子,脑子里迷迷瞪瞪的,呼吸也紊乱了起来,“疼……”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还没有一次这般疼过。
  三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药分明刚喝进去,药效哪有这么快啊?可她们见不得嘉月疼,恨不得替她分担一点。
  春桃道,“娘娘下腹有热流涌出吗?”
  嘉月摇了摇头。
  她便低头查看了她的亵裤,可上头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见到,这便奇了。
  女郎中呈上来的,并不止一副堕胎药,而是三包堕胎的药散,并上六包止血的药,可眼下胎儿未坠下,也不能贸然用止血药。
  唯一的法子就是等,等到那未成人形的胎儿落了下来,再化开止血的药粉服下。
  可两个时辰过去了,非但没见半点滑胎的迹象,嘉月什么痛意也没有了,甚至感到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传膳吧。”
  “娘娘,那女郎中不会拿了假药骗人吧?”忍冬担忧道。
  嘉月心头也浮起疑虑,按理说女郎中没有胆子骗人,可倘若这药早就被人换过呢?如果,她怀孕之事走漏了风声呢?
  这个女郎中身家背景十分简单,人也老实厚道,况且家又离京甚远,这等平头百姓,等闲是不敢把她的秘辛说出去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得知了她召见女冠进宫,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女郎中,大约女郎中不谨慎,进出药铺落入他人的眼,因而被调换了药包。
  “你把剩下的药粉拿过来我看看。”
  忍冬挑起帘子出去,过了一会又拿着药包进来,粗糙的纸叠两指宽的方块,一包上面写着“落”,一包则写了“止”。
  她先是打开了写有“落”字的那一包,里面正是一堆红灰色的粉末,她凑近鼻间嗅了嗅,这味道正是自己服下的那药。
  只是磨成粉末的药,实在难以辨认,她又不通药理,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这药到底是什么成分,那人换了他的药,目的又是为何?
  她又拆开另一包药粉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包颜色略浅了不少,味道也全然不同。
  “娘娘觉察出什么异样了?”
  她摇了摇头,三天两头召见女冠进宫,毕竟会露出端倪,看来只能另想法子了。
  她招了春桃过来,悄悄嘱咐了她几句,春桃点头,很快便拿着药包踅了出去。
  春桃把药粉换了张纸包裹着,避开众人眼线,朝太医院走去。
  正值宫门快下钥的时候,药房里当值只有一个姓胡的医正,再无旁人。
  春桃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福身道,“奴婢是太后娘娘跟前侍奉的春桃,有件小事劳烦胡医正。”
  胡太医眯着眼认出了她来,指着一旁的杌子道,“原来是春桃姑娘,快来坐吧。”
  “多谢好意,坐就不必了,我哪有心思坐啊。”
  “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近来在顺宁门墙角发现死了只耗子嘛,”她拿手帕扇风道,“原本以为是偶然,倒也没去注意,没想到去收拾的时候,竟发现旁边散了一地的粉末,后来……我又在草丛里寻到了这个……”
  她说着,眸光睃了一圈,这才从袖笼里取出一个药包递了过来,“您可要帮我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在顺宁宫投药,我想想心头便浮起一阵后怕……”
  她蹙着眉头,不自觉地拍着胸口,“到底是哪个心思歹毒的,想要毒害娘娘?幸好娘娘福大命大,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有三条命也不够赔的!”
  胡医正见她激动的模样,不禁开口劝道,“春桃姑娘别急,让老夫看看。”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纸包,又是闻又是看的,观察了半晌才道,“这药本身没毒,你确定耗子是吃了这个才死的?”
  “没毒就好,我倒也没见它吃,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对了,”她状似无意问,“既然这药无毒,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桑寄生、杜仲、黄芩等几味药材,”胡医正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有保胎的功效。”
  “什么!”春桃瞪大双眼,音量也不自觉拔高,“这……这定是哪个浪蹄子勾了侍卫,惹出人命来了,还敢私自将保胎药也携进宫来,莫非还想把孩子生下来不成!我要禀告娘娘去!”
  胡医正被她一阵义愤填膺的言论给带偏了,点头应是,“是该如此,后宫规矩森严,谁敢如此放肆!”
  春桃道,“放心,我们顺宁宫向来是清清白白的,又或者是有别的人想要抹黑我们顺宁宫,娘娘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胡医正道是。
  她又对胡医正道,“捉贼还需拿赃,还请医正将此药包还给我吧,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去禀告娘娘。”
  胡医正只好交出了药包。
  春桃接过药包就往回走,走到门边才蓦然想起什么来,又转头道:“还请胡医正先别把我今日来找你之事说出来,以免走漏风声,让人跑了。”
  胡医正点头应下。
  春桃回了顺宁宫,将太医的话如实说来,嘉月听完,却是笑了起来。
  “娘娘知道是谁换了药了?”
  嘉月摇了摇头,她虽然还不确定,不过至少排除了一个人。
  燕莫止。
  倘若他得知了她怀孕,大可当面向她问清楚,不必大费周章地搞这些事情。况且我着他儿的,他的没有任何好处。
  那还能有谁知道她怀孕后,不想让她落胎的呢?
  不妨可以倒推一下,她若怀了孕,受益的是谁……郦首辅已死,剩下他的拥趸,倒极有可能对他心生敌意,只是她的秘辛一旦东窗事发,他们落不了多大的好处。
  反而是……她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极为不可能的人——皇帝。
  此前皇帝跟前的大伴于磊被她换成了自己的眼线,皇帝虽然没表现出不满,可心头一定记恨着她。
  再说,他之前与郦首辅走得有些近,一时被蛊惑,也是极有可能。
  如若是他得知了消息,那反而难办了。
  天色已暗,她便只能按耐下来,等明日再召见总管问个清楚了。
  深夜,她辗转反侧,半晌才睡了过去。
  可梦魇不断,才刚刚睡下,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而起。
  守夜的仲夏也跟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掀起帐子问她:“娘娘可是魇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摇了摇头,额头脖颈都是湿的,仲夏只好拿帕子替她掖汗。
  她迟怔怔地任她摆弄,神情恍惚间她又想起刚才的梦。
  这次梦里,小女孩的模样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挺翘的鼻梁,长大必定能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她扯着她的裙角,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
  “阿娘,我不想走。”她说完这句话,梦戛然而止,睁开眼,周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以为,只要替她抄经渡亡,便能令她通往极乐,可没想到,竟出了这种意外,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吧。